“长期吸烟、咳嗽咯痰、粉尘工作，肺部大扫除”“咳嗽痰多、呼吸不畅、肺部感染、长期吸烟、你还在消耗你的肺吗？”“华北制药国货大品牌，品质有保障，清肺解咳，三效作用，每日一粒，远离肺部问题”。

　　因为一次生病发烧后久咳不愈，加上平时吸烟，长期咳嗽的刘辉（化名）在淘宝平台上看到华北制药华维健康玉竹百合通清润朗片的宣传，随后购买了一瓶试试效果，收货后却发现产品包装上写着“压片糖果”，不禁对产品宣称的效果产生了疑问：“压片糖果能清肺吗？”

　　新京报记者搜索发现，该产品在多家网上店铺有售，有的店铺宣称“专为呼吸定制，可以对肺部大扫除，清肺解咳，慢性问题拜拜”；有店铺甚至宣称“不管肺多伤，只用4瓶，大泡气肿、支气管炎、咳嗽痰多等肺部问题，每日2次，每次1片，有效改善肺部问题，恢复肺部健康”。

　　据记者调查，该产品既非药品也非保健食品，仅仅是普通食品，却宣称清肺功效，收割着特定人群的焦虑。专家提醒，普通食品宣传功效容易误导消费者，看到这类广告内容需引起警惕。

　　“华北制药护肺清肺中心”店铺截图。

　　宣传内容涉及疾病治疗有诱导嫌疑

　　记者搜索发现，淘宝网上有超20家店铺在售卖华北制药华维健康玉竹百合通清润朗片，很多店铺的产品宣传中，都用到了“肺部大扫除、慢性问题拜拜”等宣传内容，甚至提及“肺结节、肺部感染”等疾病相关用语。

　　从上述产品的包装信息来看，产品标准号为“SB/T 10347”。记者在国家标准信息公共服务平台查询到两个行业标准，分别为SB/T 10347-2008和SB/T 10347-2017，前一个标准已经废止，被后一个标准替代。SB/T 10347-2017为《糖果压片糖果》行业标准，适用于压片糖果系列产品的生产、检验和销售。包装上印有的生产许可证编号SC10644188101959经查询为食品生产许可证编号。科信食品与健康信息交流中心副主任、中华预防医学会健康传播分会委员阮光锋表示，这款产品类型为坚实型压片糖果，属于普通食品。

　　在“华北制药旗舰店”天猫店，针对该款产品共有两个购买链接，但宣传内容却有差异。其中一个链接中写着“肺部大扫除”“清润肺腑效果加成”“慢性问题拜拜”等内容，并列举了市面上的清肺茶、润肺膏、清肺丸、槲皮素四大类型产品，称“真真假假反复尝试，总达不到你想要的？根源问题：这些产品并不能直达肺部作用”，“成分单一，说是进口，实际是小作坊，长期服用效果甚微，小工厂作业，吸收差”，而玉竹百合通清润朗片“每日一粒，远离肺部问题，3瓶肺清喉舒，5瓶肺动力充足，7瓶散结润肺提高防御，效果显著，无依赖性”。

　　该店铺同款产品的另一个链接中，没有“肺部大扫除”“慢性问题拜拜”的表述，并附上一张“关于新《广告法》声明”的图片，其中提及：本店所有页面上的绝对化用词与功能性用词在此声明前全部失效，不作为赔付理由。此前商品不明显区域会逐步排查完善修改。并声明，根据《广告法》和工商部门指示，特别提醒，本产品标题纯属运营和技术引流需要而设，并非产品功效宣传，请勿断章取义。

　　针对上述情况，北京盈科（上海）律师事务所律师李宇在分析了上述宣传内容后表示，同一家店铺同款产品的两个购物链接中，加了声明的链接没有发现明确违反《广告法》的内容，但另一个链接则存在一些问题。如“慢性问题拜拜”的表述，有“彻底根治”的意思。“药品都不见得能根治，更不用说食品了。”李宇律师还提及，“每日一粒，远离肺部问题，3瓶神清气爽、肺清喉舒，5瓶呼吸顺畅、肺动力充足，7瓶散结润肺、提高防御”的表述，也属于宣传功效。此外，该链接中配的图表不严谨，该图表以柱状图的方式，对比“1.0其他肺片”和“2.0玉竹百合通清润朗片”，后者柱状图高度远高于前者，并配有文字“选对产品全家放心，华北制药实验室，效果验证”。李宇表示，该图表没有具体数据支撑，有诱导嫌疑。

　　一个购买链接中放入了上述关于新《广告法》的声明，是否能让店铺其他产品链接中出现的广告违规宣传免责？对此，李宇律师表示，没有意义，如果真的想规避违法行为的风险，就应该把违规内容清除。“A链接宣传没有问题，也做了声明，但B链接没有声明，而且有违反《广告法》的图片，消费者从B链接中购买了产品，不知道声明的存在，这个免责声明就没有意义。”李宇律师说道。

　　“华北制药旗舰店”宣传截图。

　　客服称“可以缩小肺结节”

　　其他淘宝店铺针对该产品的宣传，又是怎样的情形？新京报记者注意到，这些店铺的宣传模板多以华北制药旗舰店上述两个链接的宣传模板为基础，有的店铺对内容并没有改动，有的店铺则会增加内容，对功效宣称更为直接。

　　声称官方授权直营店铺的“华北制药护肺清肺中心”淘宝店，针对该产品的宣传视频中，出现“不管肺多伤，只用4瓶，大泡气肿、支气管炎、咳嗽痰多”的字样，更在视频中明言：“吸烟、咳嗽影响家庭、工作和正常生活，担心恶化进展，务必进行调养干预，改善肺组织细胞，针对肺部不良组织进行科学调理，每日2次，每次1片（下方配该产品图片），有效改善肺部问题，恢复肺部健康”。该视频也在顺景大健康淘宝店等多家淘宝店出现。

　　在与客服人员沟通中，有些客服的回复也会涉及产品功效。记者询问华北制药旗舰店客服，长期咳嗽吃这款产品是否有效，吃多少瓶才有效时，客服回复称“这款就是针对肺的，一般服用半个月左右会有明显的效果”，并建议“一天两片，可以很好地缓解”。当记者提及是否能清除“肺结节”，客服表示“清除不了”。

　　在另一家声称“经华北制药华维健康官方授权”的“华北制药明德专卖店”天猫店铺，记者以“常年咳嗽”为由，询问吃该产品是否有效果，客服回复称“可以吃”。针对“需要吃多久才能见效”，客服表示，这个产品需要长期使用才能有效果，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效果因人而异，并推荐先购买3送2共5盒的套餐试试。当记者提出是否对肺结节也管用，该客服建议咨询医生，谨遵医嘱。

　　“看评论说能缩小肺结节，是真的吗？”当记者询问“华北制药护肺清肺中心”客服时，对方称，按疗程使用是可以的，并称这款针对磨玻璃、结节、胸闷气短、肺大泡肺气肿、肺动力不足、老烟民、长期处于空气污染和粉尘等环境中，咳嗽、痰多、哮喘、呼吸系统慢性疾病、支气管扩张等肺部问题，都有很好的效果，产品是纯草本中药配方，不含任何激素成分，没有依赖性和副作用，这些成分对肺部和喉咙有真实效果，是高浓度精华。记者询问是药还是保健品，客服表示“是膳食营养调理品”。

　　“普通食品不能宣称预防/治疗疾病，如果消费者看到这类广告内容需要警惕，不要盲目相信，尤其是患有支气管炎等肺部疾病的人，应遵医嘱，而不是盲目相信普通食品，更不能因为吃这类产品耽误病情治疗。”阮光锋表示，有的宣传内容提到了“支气管炎”，而这属于疾病，普通食品不能宣称预防/治疗疾病。还有些民间说法，如清肺润肺、肺气交换、清新呼吸等表述，涉嫌一定的功效暗示，存在误导和夸大宣传的嫌疑。

　　北京中医药大学卫生健康法治研究与创新转化中心主任邓勇教授指出，普通食品宣传功效，容易误导消费者，使消费者误认为普通食品具有治疗疾病或保健的功效，从而影响其正确判断和选择，可能会因为错误的认知而花费不必要的金钱购买这些产品，甚至可能延误疾病的治疗。

　　多种配料为药食同源食品

　　在该产品的配料表中，显示含有山梨糖醇、低聚异麦芽糖、玉竹、百合、枇杷、薄荷、山药、罗汉果、甘草、桔梗、栀子、菊花、胖大海、麦芽糊精、硬脂酸镁。

　　“这类产品使用了药食同源的食品，宣传时可能会打擦边球。”阮光锋表示，食品是指各种供人食用或者饮用的成品和原料以及按照传统既是食品又是中药材的物品，但是不包括以治疗为目的的物品。普通食品虽然可以用药食同源物质作为原料，但不能宣称或暗示预防/治疗疾病，超出界限都是违规行为。

　　新京报记者通过国家卫健委食品安全标准与监测评估司查询到，该产品中的玉竹、百合、罗汉果、山药、桔梗、栀子、菊花、甘草、胖大海、薄荷，位列《既是食品又是药品的物品名单》。

　　邓勇表示，《广告法》第十七条规定，除医疗、药品、医疗器械广告外，禁止其他任何广告涉及疾病治疗功能，并不得使用医疗用语或者易使推销的商品与药品、医疗器械相混淆的用语。《食品安全国家标准预包装食品标签通则》也规定，食品不应标注或暗示具有预防、治疗疾病作用的内容，非保健食品不得明示或者暗示具有保健作用。所以药食同源原料制作的普通食品在宣传时不能违反这些规定。

　　“普通食品宣称功效的行为，破坏了法律的严肃性和权威性。如果这种违法行为得不到及时制止和处罚，会导致法律的约束力下降，影响市场的正常秩序和行业的健康发展。”邓勇说道。

　　从监管角度而言，邓勇表示，市场监管部门、行业协会、社会监督可以多方合作。市场监管部门加强对这类食品生产经营单位的日常监管，如发现违法违规行为，依法进行处罚，包括责令整改、罚款、吊销营业执照。行业协会可以指定行业标准和规范，引导企业正确宣传和生产药食同源的普通食品。如制定药食同源食品原料搭配目录，科学确定原料配比，并要求商家在产品包装上明确标注使用的成分、在药典中记载的作用及禁忌事项等，提高信息的透明度和准确性，保障消费者的知情权。

　　社会监督方面则鼓励消费者、媒体等社会力量对药食同源食品宣称的功效进行监督。消费者如果发现虚假宣传等问题，可以向市场监督管理部门举报，媒体也可以对不良企业的行为进行曝光，形成全社会的监督氛围。

　　代工产品宣传谁把关？

　　在华北制药华维健康玉竹百合通清润朗片包装上，标注的生产企业为广东澳昕医药科技有限公司（简称“广东澳昕”），而多家淘宝店铺宣称的“世界500强企业产品质量值得信赖”的华北制药河北华维健康产业有限公司（简称“华维健康”）是经销商。产品包装上贴的防伪提示显示：“本产品均贴有统一华北制药华维健康防伪标贴，否则为假冒产品”。

　　新京报记者查询华北制药年报，华维健康为华北制药旗下非全资子公司。近日，新京报记者以代理商身份拨打了该产品包装上的联系电话，接线人员透露，广东澳昕只负责生产，所有现货都在总经销商那里。

　　根据该工作人员提供的电话，新京报记者联系到了总经销商相关人员。该人员表示，“广东澳昕是我们的工厂，整个产品链是完整的，产品防伪标都是华北制药总部给的，没有问题”，并明确这属于OEM/ODM模式（俗称“代工生产”），华北制药旗舰店是其官方店铺。“我们做的是店群模式，授权了非常多的店铺。代理产品可以选择压货，成本比较低，也可以选择代发，但成本较高。如果选择包品，其他人不能再卖这款产品，包品门槛为5000瓶起，包品后可以自己定价。”该人员表示，产品介绍等宣传资料会提供很多基础的版本，有些运营商会根据自己的需求再进行更改。

　　新京报记者注意到，华北制药曾在2019年年报中提及，培育健康消费品板块，有效实施“大产品、大渠道、大品牌”战略，探索实施自有品牌销售和OEM定制生产的双组合经营模式，努力打造新的业务增长点。但此后年报中未再提及“OEM”模式。

　　10月9日，针对上述产品是否为公司旗下产品抑或通过OEM/ODM方式合作的产品、华维健康与广东澳昕的关系、是否留意电商平台上针对该产品的宣传内容以及对经销商在宣传销售方面如何进行把控等问题，新京报记者向华北制药发送了采访提纲，截至发稿未收到回复。

　　针对药企对代工贴牌产品经销的监管，邓勇认为，企业在与经销商签订合作协议时，应明确规定经销商的权利和义务，包括对产品宣传的规范要求、违反规定的违约责任和处罚措施，以约束经销商的行为，并定期对经销商进行培训，建立监管检查机制，定期对经销商的销售价格、宣传内容进行检查，定期考核与评估，对于违规行为频繁、考核不达标的经销商，采取减少供货、解除合作关系等措施。

　　“总体而言，药企贴牌生产健康产品是一种市场行为，但必须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进行，对于普通食品宣称功效的现象，需要加强监管和规范，以保障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和市场的正常秩序。”邓勇说道。

　　新京报记者王卡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