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re Than Eat美食市集被10来家中外商户分租，它们都具有明显的后疫情时代“小而美”的特点。

　　·在这里经营了近8年小酒馆的法国人皮埃尔说，这个占地仅10平米的铺子给自己带来的收益比从前开高级西餐厅更多。

　　·诞生于1991年的“印度小厨”也把在上海的第三家分店开了进来，在老板锡瓦看来这里没有竞争，只有共赢。

　　·中国顾客在这里体验到了“平替版”的法式生活，老外在这里缓释自己的乡愁。情感上的连接，让这些小店得以历经时间的涤荡，从“网红”变“长红”。

　　7年前，当年轻的法国人托马斯（Thomas Venet）初抵自己的梦想之地上海时，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JULU758的餐厅Beach House里卖啤酒。

　　和巨鹿路上另一头的FOUND158一样，JULU758也是一个餐饮、潮流的集合体。Beach House在当年绝对属于网红餐厅中的顶流，它和“花马天堂”旗下不同类型的餐饮店都位于沿街的1号楼。

　　More Than Eat美食市集是其中最缺乏特色的一家，它曾被戏称为“巨鹿路大食代”，生意也始终温吞。没想到，7年后的今天它成了原址上唯一坚挺的招牌。

　　前两年，当“花马天堂-敦煌”巨鹿路分店关门后，More Than Eat合并其留下的店面并进行了改建，来自不同国家的美食商户开始陆续进驻。此举立刻盘活了市集的业态，如今人们将其称为“洋气版大食代”。

　　见证了此地奇迹般迸发活力的托马斯，在今夏的某个暴雨之夜带着新闻晨报·周到记者一同探访了这个美食商户的聚集地。

　　从傍晚到午夜，任外头大雨如注，里面的人却浑然不觉。没有一张空桌，没有一张闲下来的嘴。人们在吃喝之余眼波流转，看其他商户的美食，也看其他桌上的中国人和老外。

　　此情此景让我们想起那个同样很喜欢吃喝的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和他说过的那句话——“夜晚的市场：眼睛在萌动。” “全上海最小的法式酒馆”

　　比开高级西餐厅赚得多

　　当托马斯开始在Beach House里卖啤酒的时候，这个内向的青年很快发现这份工作并不适合自己：被他喝下肚的酒永远比卖出去的多，因为这个缘故，他在短时间内丢了3辆电动自行车和8只手机，并经常在一觉醒来后发现身上又多了几处可疑的伤痕。

　　在那些迷惘的午后和夜晚，慰藉他身心的是一家开在More Than Eat美食市集里的叫Pichet（法语，“酒壶”的意思）的法国小酒馆。市集开设于2016年9月，Pichet是最早进驻的商户之一，也是历经改建后依然还在的一家。

　　把这个地方称为小酒馆，实在有些违和。事实上，这只是一个10平米大的地方，一个窄小的厨房外面设置一圈吧台，仅此而已。老板皮埃尔，或者叫“小皮”（Pierre Weyland）是一个脸上总挂着敦厚笑容的来自法国南部小镇的中年人。因为在工作中爱上了一个上海姑娘，便来到这座城市定居，那是2008年。

　　5年后，皮埃尔在安福路乌鲁木齐路上开了La Maison Gourmande。这是一家有着18名员工、由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服务生上菜的正经法式餐厅。6年租约到期后，没有继续经营下去。

　　Pichet在诞生之初，曾号称“全上海最小的法式酒馆”。“在餐厅和小酒馆之间，我还是更喜欢小酒馆，因为更容易打理。”皮埃尔用一口带着南部浓重鼻音的法式英语向我们解释，

　　“而且当你进行月结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这里的盈利更多。因为这是小生意，之前我们要发18个人的薪水，现在我们只有4个人，你想想！”

　　这个法国人真是深得“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生活智慧，他用足了每一寸空间。甚至还在置物架上挂了一个迷你篮球框，投球点就设在公共走廊上贴近自家小酒馆的这半边。

　　在托马斯的推荐下，我们点了四人份晚餐，包括店里卖得最好的冷切肉和芝士拼盘、焗蜗牛、蒜香面包、炸薯条以及用500毫升的大号pichet装的红酒2壶，总共消费540元。

　　也就是说，人均100多元不但可以酒足饭饱，还能享受到地道的法国食物。唯一的遗憾是，皮埃尔在改建后的美食市集里被分配到的铺位不能使用明火，因此顾客无法享受到那些需要深度烹饪的美食。

　　More Than Eat比吃多了点什么？

　　这里的共享长桌就是答案

　　我们点的菜品被一一摆放到市集里一张共享长桌上。上完菜，皮埃尔还觉得意犹未尽。他左右打量一番，又转身回柜台拿了一只迷你埃菲尔铁塔竖在大家面前。“Voilà（法语：就是这样）！”他满意地笑了，法式生活哲学如此，再小的地方也要讲究仪式感。

　　是托马斯最先提醒我们注意这样的共享长桌，这种桌子在这个美食市集里还有很多，它们构成了这个空间中最鲜明的特色之一，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More Than Eat这个市集名称的意义。

　　“比吃多一点”，多的是什么？就是社交。这些长桌被老外们称为“Social Table（社交桌）”，它们就是为人与人之间更便利、更自然地进行社交而设的。

　　“我们喜欢这个地方，你可以选择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带着你的饮料和食物到桌边，还可以遇见各种各样的人。”这个下着大雨的周末夜晚，这些长桌让三个在上海生活了数年的德国人愉悦中夹杂着一丝乡愁，想念起遥远祖国的啤酒花园。

　　“这里和其他地方明显不同的一点是，像这样的高台子，可以方便你和其他人交流，我可没胡诌。”男顾客亨宁（Henning）说，“这有点像德国的啤酒花园，一张台子通常可以坐上10个人。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你也许就能和不同的人聊上一会儿。”

　　他们中穿条纹裙的女士补充，“只不过啤酒花园是露天的，而这里是室内。一般来说，大部分的德国酒吧都会有这样的高台和高椅，椅子的坐面通常很小，坐着不会很舒服。而大家也都是站着和其他顾客聊天，只有在站累的时候才想到坐一会儿。因此在概念上有点类似，但老实说，我还没在其他国家和城市见过和这里一模一样的。”

　　他们强调自己更喜欢站着喝酒，

　　“这样互动性更强，而且更便于走动。别忘了，人们在交际时是需要到处走动的。”

　　一头红发的安妮卡（Annika）做了总结陈词。

　　一起做生意一起壮大

　　这就是一种共赢的策略

　　并非共享长桌才能接纳来自不同商户的食物和饮料，对于More Than Eat里绝大部分商户而言，他们都欢迎融合的概念。

　　位于Pichet对面的印度小厨，是上海最老牌的印度餐厅之一了。这个品牌1991年做香料起家，2000年在上海开出了自己第一家店。24年间，他们在全国的分店已经扩张到11家。而2年前，他们把上海的第3家分店开进了这个市集。

　　相比老外街和商城路上另外两家分店的环境，这里显然空间局促得多，也根本无从谈论室内装潢，但老板锡瓦和我们分享自己的生意经：在这样的市集里做生意，绝对是一个吸引客流的好办法。

　　“我觉得商户之间没有什么竞争，这是一种非常好的体系。”他说，“这里有意大利、法国、阿根廷、日本、印度和墨西哥的美食，它们构成了一个整体，共同吸引着人们前来，里面总有一款让他们喜欢。”

　　“而且我们不会强制顾客一整天只能坐在我们店里吃我们家的东西，他们可以把在任何商户买的食物带过来吃，没有问题，因为我们都是一起的。”

　　听了他的话，托马斯突然领悟到了什么，“所以如果别人的生意好，对你也有好处。”“是的，是的。”锡瓦说，

　　“事实上这就是一种共赢的策略：客人在我们这里吃饭的时候，可以去对面的法国酒馆买上一杯法国红酒带过来喝；一些人去吃意大利披萨的时候，也会从我这里买上一份玛萨拉鸡肉带过去。所以我们没有竞争，我们一起做生意，一起壮大。”

　　当我们跟随托马斯的脚步穿行在市集走廊，瞥见意大利披萨店Mammamia！的客人正喝着从另一头的“鹅岛”买来的啤酒时，大家突然间理解了锡瓦所说的共赢是什么意思。

　　是食物更是生活方式

　　不出国门体验法式生活

　　如今，偌大的“花马天堂-敦煌”餐厅留下的唯一存在过的痕迹，就是作为装置艺术呈现的几百把悬空的油漆刷。“可见这里的老板显然很爱它们，”托马斯调侃，“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会撤走这些刷子。”

　　经过了一番改建后，市集如今被10来家商户“瓜分”。每一家只占有限的空间，一派“小而美”的格局，显出后疫情时代餐饮人稳字当头、精打细算的态度。而在一个选择如此多样化的美食市集里，大家都必须做出自己的特色，才能吸引顾客驻足。

　　在一家日料店门口，托马斯兴奋地介绍道：“日式的吧台，日式的灯具。我们只是迈了几步路，就如同来到了东京。”他又指指身后，“然后右转是法国，左转可能是越南之类的餐厅（注：实为一家新开的贵州酸汤火锅，托马斯看到米粉误以为是越南餐厅）。但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其实在上海！”

　　这几句话给了我们新的启发，在这个人们正逐渐摒弃豪奢、转而凡事讲求经济和实惠的“平替时代”，这些小餐饮店无疑可以为这座城市里所有普通的中国人和外国人提供一种“平替”的异国情调，这也成为它们受欢迎的关键原因之一。

　　以皮埃尔和他10平米的法国小酒馆为例，这里提供的无疑就是一种平替版的法式生活，但同样也是最真实的法式生活。毕竟，白桌布和银烛台并非普通法国百姓的日常。

　　皮埃尔向我们回忆，自己刚开始在上海经营法式餐饮的时候，他尝试把一种法国特产的蓝纹奶酪推向本地市场。“我们叫它‘法国的臭豆腐’，因为它的味道非常冲，要中国顾客接受并不容易。”他说，“但现在，大家对它的接受度越来越高。再比如，一开始我们生蚝的销量一般，但现在我们也可以卖出很多。还有其他被法国人热爱的食物，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在这里都变得非常受欢迎。”

　　在这个过程中，皮埃尔不仅把新式的食物带来这里，更把一种新的文化带到了中国，和中国人分享。“我发现中国人很喜欢这种法式的概念，他们在家里也会点我们的三明治外卖。我们很高兴能把法式生活带来这里，而且还做得很成功。”

　　我们已足以想象那些法式生活爱好者咬下第一口三明治时的感受：法棍的口感稍稍有点硬，但也更有嚼劲，和“赛百味”真的不一样！虽然不能像法国电影里的女主角那样坐在塞纳河边、在杜伊勒里公园喷泉池边、在圣米歇尔大街上吃三明治，但三明治本身依然传递出法式之美。

　　同样，Mammamia!的意大利主厨每日从正宗意大利进口的披萨烤炉里取出来的也是最原汁原味的那不勒斯披萨，而不会犯下某些所谓意式餐厅“写着罗马披萨上桌的却是圆形那不勒斯披萨”的错误。

　　在2024年的上海，人们的味蕾不再容易被糊弄，只有真正的好东西才能让大家买账。

　　老外顾客群体在演变

　　单笔消费少了为什么收入却能持平？

　　而对于那些忠实的老外顾客群而言，这些小店则意味着得以缓释的乡愁。

　　在Pichet的吧台上，一个羞于面对镜头的法国南方青年悄悄告诉我们，自己想家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喝一杯茴香酒，当第一口酒下肚、茴香气味冲上鼻腔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家乡一望无际的葡萄园。

　　每逢周四，皮埃尔就在这个市集里组织起“Jeudi,c'est Pichet”之夜，花上100元可以换得3杯酒。边上的商户老板带着些羡慕说，“每周四这个市集就被法国人占领了。”

　　“全上海的法国人都会来，”曾经在位于北京的法国大使馆工作的埃里克说，“当然还有其他国家的人们，大家在这里分享法式美食和美酒，也分享爱，有时候我们还会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跳舞。”

　　“皮埃尔就像一个信息的中转站，”在上海生活了20多年的面包师伯努瓦说，“如果你没有工作，让他帮你找；如果你失恋，他也可以为你找到下一个伴侣。”

　　这个10平米的空间，成为生活在上海的法国人社群共同的情感寄托。

　　对面印度小厨的老板锡瓦也讲述了一个有些相似的故事，2000年第一家印度小厨开张时迎来的第一批顾客中，有人在24年后带着自己的孩子又来到了店里。“这种传承很美。”锡瓦感叹。

　　正是这种情感上的连接，让这些小店超脱了网红的概念，成为了“长红”。

　　不过最近，皮埃尔留心到自己的顾客群体正在悄然发生着更替。“过去几个月来，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来自外国的游客在变多，这当然得益于免签政策。这些人来上海做短暂的停留，他们参观景点、看各种展览，还有时间来喝上一杯。”

　　店里还迎来了很多留学生，“他们大多数来自欧洲，也有美国人，他们都是来中国做短期交换生的。”

　　“这很好，因为我们需要学生，我们需要年轻人。”

　　“城市的活力正在回归，”皮埃尔觉得过去几年压在自己心中的忧虑正在渐渐消散，“我们的生意变得越来越稳定，老实说去年的时候我们还有点慌，生怕一切不能回到从前，但现在客流正在回归。”

　　消费群体发生了一些更替，消费的模式也不再完全和之前一样了。

　　“以前，很多外国家庭会拖家带口来，因此平均每单花费更多；现在虽然每单的金额没有以前高了，但我们却迎来了更多顾客，所以进账和从前是持平的。”

　　皮埃尔说，“我们完全有理由对未来感到更加乐观。”

　　后记

　　托马斯的眼光被市集里新开的阿根廷餐厅La Tasca墙上挂的球衣和照片吸引住了，“哦梅西，我的最爱！”合伙人之一的中国小伙子Robbie迎着他的喊声走过来，他指着餐牌上的一款牛排，“这道菜，梅西的最爱！”

　　“我们此刻所在的位置是上海的市中心，但却能感受到来自各个国家的活力。”法国人在这个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上海一待就是这么多年的原因，

　　“大家可以很直观地看出来，上海是一个极其开放的地方。我们可以在这里按自己的方式生活，我们拥有中国能提供给外国人的所有优越条件。”

　　托马斯如今早已不卖啤酒了，他成了一所国际中学的体育老师，而他还有更大的梦想要实现——有一天他将成为这座城市里最优秀的服装设计师之一。

　　开放的上海不仅对大批老外游客形成强大的吸引力，它同样是生活在这里的老外们渴望久留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胸怀梦想并安心踏实地实现着自己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