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新质生产力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催生。在复旦大学芮明杰教授看来，作为重要的市场主体和创新主体，企业是创新知识生产和成果转化的关键枢纽。培育和发展新质生产力，企业创新是基石。以下是他在香港城市大学商学院的演讲。
发展新质生产力是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高质量发展本质上是我国经济持续增长的内生性要求，在其背后是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是从主要以要素投入推动增长的方式，转变为主要以技术进步和配置效率提高推动增长的方式。这一转变，实际上是新的生产力和新的生产关系形成与适配的结果。
当前，全国上下都在向“新”而行，新质生产力已经在实践中形成并展示出对高质量发展的强劲推动力、支撑力。在我看来，培育和发展新质生产力，企业创新是基石。今天的演讲，我就此和大家做些交流。
全要素生产率背后是创新
演讲一开始，我先来谈谈全要素生产率。众所周知，创新是新质生产力的显著特点。新质生产力是不同于以往的生产力，是一种全新的以现代科学技术进步和创新驱动的生产力，是建立在时下及未来数字技术、算力、智能技术和绿色低碳技术等基础上的生产力，是一种效率更高、质量更高、附加值更高的生产力。大多数学者认为，衡量新质生产力的标志是全要素生产率（TFP）。
全要素生产率原本是经济增长理论中的重要概念，是分析经济增长源泉的重要工具，也是政府制定长期可持续增长政策的重要依据。很多人往往把全要素生产率理解为生产单位（主要为企业）作为系统中的各个要素的综合生产率。但从理论溯源上说，所谓全要素生产率，是指经济增长中各生产要素（如资本和劳动等）投入之外的技术进步和能力实现等导致的产出增加率，是剔除经济增长中要素投入贡献后所得到的剩余。简单来说，这个剩余指的就是除要素贡献之外其他因素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包括技术进步、规模效应、企业家能力、配置效率等。
为了计算经济增长中技术进步的贡献，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罗伯特·索洛（Robert Merton Solow）早年提出了一个简易的计算方法，也称为“索洛残差法”，其基本思路是估算出总量生产函数后，采用产出增长率扣除各投入要素增长率后的残差来测算全要素生产率增长。这一方法，实际上是在假定总量生产函数没有变化的条件下，测量生产过程中技术进步对产出的贡献。然而在今天，随着数字技术、人工智能技术等迅猛发展，原本的总量生产函数已经开始发生变化，甚至形成了一个新的生产函数。在这种情况下，新质生产力就不光是靠技术进步与创新驱动的生产力，而且还是资源配置效率提高的生产力。
企业家是新质生产力形成的关键
那么，企业与全要素生产率有什么关系呢？人们常说，企业是市场主体，其实企业也是创新主体。企业是创新知识生产和成果转化的关键枢纽。如果企业与企业家缺乏长期推动创新和技术进步、改善运营管理方式的动力或积极性，企业的生产效率必定难以提高，那么整个社会的全要素生产率必然也难以提高；同样，如果企业产权配置状况经常变动、收益预期不佳的话，企业家就没有长期投资和进行创新及技术改进的积极性，这样自然也就没有长期实现生产效率提高的决心和行动。因此，为企业发展提供良好的营商环境、完善产权保护是十分重要的。
作为社会的基本生产单位，企业承担了社会需要的产品或服务的生产供应，是生产要素投入与组织转换的实际场所。企业生产的过程可以抽象理解为在一定技术条件下投入生产要素，然后产出产品或服务的过程。
现实中，作为生产单位的企业在市场竞争中之所以能够生存发展，首先是因为其生产的产品或提供的服务有社会需求，即有较多人消费购买。其次，企业唯有不断创新实现技术进步、实施生产分工协作深化，进而极大地提高生产效率，才能在市场竞争中胜出，以获得最大利润。当市场竞争激烈、技术进步快速，消费者的消费偏好发生变化、购买力提高时，企业家在利润最大化冲动下，必然会积极去改变自己的产品、改变自己的生产函数，提高生产技术水平或采用新生产技术，改善管理方式实现降本增效，保持原有的顾客或开拓渠道增加新的顾客，实现产出增长，从而在市场竞争中继续胜出。这一过程就是企业家领导企业从要素投入为主的生产方式转变为以技术进步与创新、资源配置效率提高为驱动力的生产方式的过程，也就是形成企业新质生产力的过程。当大部分企业都完成了这样的转换，就会形成整个社会的新质生产力。
如何实现上述转换？关键在企业家。企业家是实现企业发展进步、创新成功的领导者。企业家的创新不同于科学家的科技创新，企业家的创新就是把生产要素重新组合起来，不断地推动企业生产技术进步，形成新的生产函数即形成新的生产力和新的生产方式，从而使企业持续发展。如果社会营商环境良好的话，众多企业家领导企业如此一致性地成长，则整个社会经济发展方式就会发生转变，国民经济得以长期持续增长。从这个意义上讲，企业家的持续创新努力是新质生产力形成与发展的基石。
我曾在多个场合说过，在全球经济发展与竞争中，世界级一流企业是核心主力。越是发达的国家，世界级一流企业也越多。中国要成为强国，实现民族复兴伟业，能否培育和造就世界级一流企业，使之成为中国经济、产业与技术发展的核心力量和领军者，这件事至关重要。需要说明的是，世界级一流企业不等同于世界500强，因为世界500强是按照产出规模与资产规模排位的，世界级一流企业当然有相当的规模，但更为重要的是它在本产业领域的技术、产品、服务、管理、效率、创新、文化等方面具有公认的领先地位。从来没有一家企业一诞生就是世界级一流，美国苹果公司发展虽然很快，但也是几经挫折几经转型创新发展而来。因此当环境发生根本性变化时，企业就必须进行根本性的转型变革，迎接新发展。
引导企业创新，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
新质生产力的发展与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体制、科学技术水平与进步、经济增长方式、产业结构状况、市场需求、人口结构、收入水平，乃至全球市场状况等均有密切关系，也与社会每个生产单位的技术进步、创新状况、资源配置效率相关。虽然作为总量的新质生产力水平并不是所有企业生产力的简单相加，但如果大部分企业或绝大部分企业技术进步缓慢、创新困难、配置效率不高的话，一定形成不了新质生产力。因此，如何在现阶段推进企业创新，加快技术进步、提升企业管理水平、改善资源配置效率，尤其是树立企业家对我国社会经济长期发展的信心，实为形成和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必要条件之一。为此，可以从以下几方面着手推进：
1、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改善营商环境，加强产权保护，维持公平竞争的市场格局。坚定企业家开展长期投资、积极进行创新和技术进步的信心，使他们更加主动地“开疆拓土”，谋求产出更多更好符合消费者需求的产品。当企业家群体对未来营商环境、社会经济发展、市场状况的预期向好，他们就会采取比较一致的持续创新投入行动，在提升企业发展竞争力的过程中，促进产业结构持续优化、产业深度转型升级。
2、大力推动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这是现阶段促进企业技术进步、改善资源配置效率的重要路径之一。“数字经济”是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手段。在数字技术、人工智能技术等快速发展和创新应用的今天，全面进行数字化转型可以促进总量生产函数的创新变化，使得传统生产要素和技术、数据等新要素按照最优原则进行创新组合，进而实现资源配置效率的最大化，形成技术进步与创新驱动的更高效的生产力，即新质生产力。
企业数字化建设情况的好坏，不光直接决定了我国数字经济的发展情况，还极大影响了企业的技术进步和生产要素配置效率的提高。这是因为：第一，通过收集、存储和分析大量的数据，可以帮助企业做出更准确、更科学的决策。特别是企业可以充分利用数据分析和机器学习技术，挖掘有价值的信息和数据，发现创新方向、优化技术进步路线、把握市场机遇等，进而提升决策的质量和效率，坚定长期投资信心。第二，将数字技术融入企业的新产品和服务中，或对原有产品进行迭代创新，推出智能数字产品实现智能化使用，这既有利于实现消费升级，也有助于提升产品或服务的附加值和竞争力。第三，运用人工智能、物联网、区块链等数字化技术，一方面可以重新设计和优化企业的业务流程，提高生产运营效率和市场需求响应速度，形成新的生产组织方式。例如，企业通过引入自动化流程、物联网技术和大数据分析技术，实现数字孪生，从而实现对企业生产运营全流程的数字化管理和智能化控制，防范问题风险，提高运营效率。另一方面还可以实现产业链、价值链和供应链“端到端”的可视化和协同管理，实现上述三链的实时监控和数据共享，有效开展产业链、价值网络和供应商的合作与创新，提高企业创新效率和灵活性，进而提高企业的生产效率。第四，运用数字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等，可以重新设计企业的组织结构和流程，推动广泛创新合作和生产创新的敏捷性，提高专业化分工和协作水平，降低交易费用，使全球化开放性大规模分工合作的创新与生产得以顺利进行，从而降本增效，实现企业资源配置效率提高。
3、创新制度安排、创新投入提高和谋求创新效率，是促进企业创新生产力的“三位一体”方案，也是企业加快技术进步、提升资源配置效率，进而实现生产方式转变、形成新质生产力的必要前提。
首先，创新制度安排的核心是知识产权保护制度和创新租金分配制度，正是这两个核心制度，对社会上的创新者、企业的创新者产生了创新激励。创新的正面激励效果越强，全社会的创新行为与企业的创新行为就越多，创新的成果也就会越多。在这里，我想强调一点，要承认创新过程中的创意对创新成果的重大贡献，创意理应受到知识产权制度的保护。唯有如此，全社会包括企业才会涌现更多的奇思妙想，创新行为才会有不竭的源泉。
其次，创新投入不断增加固然十分重要，因为没有创新投入或者投入不足，创新成果的大规模涌现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一味强调创新投入增加，不考虑投入效率的提升，这本身也是有问题的。所谓创新投入产出效率高，即在既定创新投入的条件下使创新的成果产出更多。当然，要做到这一点不太容易，因为创新风险大，其产出不确定性大。尽管如此，从企业的角度看，强调创新产出效率还是很有必要的，因为企业的资源是有限的，创新投入过大会影响产出或分销的投入、影响技术改造提高等的投入。
第三，影响企业创新投入产出效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创新的速度。在今天信息比较充分、大家都很聪明的条件下，一家企业想到的创意和创新项目，别的企业也可以想到；当这家企业决定投入时，别的企业也可以作出投资决策。因此，对企业而言，创新的速度十分重要。同样，企业技术进步管理改善的速度也很重要，因为生产技术进步和管理水平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企业的生产效率，决定了其生产力状况，也决定了其在市场上的竞争力。
【思想者小传】
芮明杰，复旦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复旦大学应用经济学博士后流动站站长。兼任中国工业经济学会常务副理事长，上海市人民政府决策咨询研究基地芮明杰工作室领军人物，山东省人民政府决策咨询特聘专家等职。（作者照片由复旦大学管理学院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