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轻轻划着船，船两边的水哗，哗，哗。顺手从水里捞上一棵菱角来，菱角还很嫩很小，乳白色。顺手又丢到水里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生长去了。”

　　夜深人静，阅读孙犁的《荷花淀》，乡愁霎时泛起，又想起了水边的菱角菜！

　　故乡是水乡。池塘沟渠，河汊小浦，一入夏天，水面就长满了菱角。劳作回来，老远就嗅到了水边的菱叶香，此时水鸟在呼唤，水虫在唧唧，简直成了一种诱惑！

　　“走呗，趁夏季菜园青黄不接，咱俩何不采一些菱叶回家做菜吃？！”姐姐一双黑水晶似的眼睛放着光，兴奋地说。她领着我，卷起裤子，露出洁白的小腿，一步一步趟向湖水，于浅水处捞起一丛肥美的菱叶，好比采茶一样，掐下最嫩的部分。待采得差不多了，姐弟俩用小衣褂包起，高高兴兴拎回家。

　　归来，摘下菱叶，掐去叶片和气囊，捋去绒毛状根须，留下菱梗，用清水洗净，倒入沸水微焯一下，捞出挤去涩水备用。袅袅炊烟里，将油锅烧至冒烟，放入野酸椒、姜丝、蒜片、花椒炒出香味，将菱角梗儿倾入锅里，翻炒片刻，加盐、醋、味精、葱花，直至炒出水，出锅装盘。

　　趁热，夹上一筷子送入嘴内，只觉脆中带甜，鲜爽无比，更为美妙的是，它有一股子清新的水腥气，细细品味，仿佛能感受到一丝丝热风拂过水泽的气息、一团团云影投在水面的微凉、一声声余晖脉脉里的呼唤、一缕缕月光下的乳雾……生在水乡，靠水吃水！

　　有时天气闷热，一家人劳累之后少了食欲，懂事的姐姐还会用菱叶制作泡菜。灶房一角，有一大肚小口的老坛，因常年泡酸菜，养得一坛好卤水。在老家有一种说法：“宁舍一两金，不换一坛卤。”可见卤汁对农家生活的重要性。姐姐将新鲜的菱梗一股脑儿倒入坛子里，将美味的嬗变交付时间。一周后，掀开坛盖，用一双长筷将菱角菜捞起，只见一根根晶莹剔透，青里泛紫，散发出诱人的酸香，令人垂涎欲滴。

　　洗净、滤干，用野酸椒一起爆炒，无须太多的调料，保持原汁原味。这道菜味道咸酸，开胃提神，有了它很快将一碗米饭扫得精光，浑身上下又有了干活的力量。

　　特别的还是早餐时分，葡萄架下，绿荫匝地，人面俱绿，取一碟菱角泡菜，淋上几滴香油，佐粥而食，怎一个“爽”字了得！

　　如今身在异乡，一到夏天，总会想起旧年的菱角菜。一想到菱角菜，就想起当年水边的时光，想起勤快活泼的姐姐，想起一箸挟带水腥气的美味，想起被时间偷去的种种……

　　算起来，有三十余年没有品尝菱角菜的美味了。我多想回到故乡，重温光阴深处的故事。夏天里的乡愁呀，其实是一箸菱角菜！

　　（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