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怡颖

　　粤西小城四会的白沙笋低调地上市了。

　　巴掌大的小村落，至今还保留着数百年前的基本格局，泥泞的滩涂地上，竹影婆娑，这种笋因长在沙质地里而得名。如果不是间或有进货的食肆老板开着农用摩托车在村子里穿梭而出，运走一竹兜一竹兜的白沙笋，寻常游客，很难知道此间竟出产如此稀罕的美味。

　　白沙笋上市时间比较晚，通常在“五一”过后，如果年节不好，就更晚了，要拖到端午之前。此时市面上各色春笋已基本绝迹，白沙笋姗姗来迟，“好饭不怕晚”——白沙笋的味道确实不辜负等待。

　　说来惭愧，身为本地人，我第一次吃到白沙笋，还是在今年。难得一次回乡，四会的朋友说什么也要带我去尝尝。广东人最不怕为一口吃的奔波，去就去呗，于是开车二十多分钟，从四会市区到了白沙村。

　　吃笋的地方就是农民自家院子扩建出来的几间瓦房。进房之前，经过他们的灶间，只见三尺宽的红砖柴火灶，已因烟火经年累月熏烤变得黑不溜秋，灶眼内烈火噼啪，焚烧正旺，大锅里咕嘟着半锅清香诱人的笋块。

　　在灶边忙活的阿姨告诉我，这就是中午的主菜白沙笋。阿姨自豪地说：“今天早上才挖的，要先焯水，再焖煮……很多人专门开车来吃的噢！”

　　我们几个看得傻了眼，来之前还说着不饿的，这会儿个个显出一脸馋相了。菜谱很简单，就是吃笋。两斤一盘的笋，来两盘。于是上来两个铁皮盘子装着小山似的笋块，一盘伴着焖鸡，一盘伴着焖鸭。

　　吃白沙笋要用牙签直接戳起来吃，用筷子夹的话，很容易一夹即断——这笋太嫩了！我们一桌人不但飞快把四斤笋子吃得精光，邻座的“90后”小帅哥，还用勺子刮起了汤汁拌饭，一口气干了两大碗白米饭，这才心满意足，鸣金收兵。

　　竹笋有很多品类，竹子品种、气候、土壤都会影响笋的滋味。浙江雷笋，天下闻名，每年3月大量上市，卖得很贵，吃着不过瘾。广宁文笋，细细长长又秀气，炒瘦肉极清香，又可惜上市时间太短，两三个星期便过了季节，难觅芳踪。德庆有一种富笋，甘腴鲜美，别具风味，当地人用猪网油裹了之后焖煮，肥油淋漓，喜欢吃肥肉的人大呼过瘾。

　　竹笋长大成了竹子，竹笋、竹子，都是文人爱入画的品类。记得今年在国家博物馆参观“百年巨匠”展，有齐白石真迹。白石老人爱画松柏、仙鹤、虾、竹，也爱约饭。展上有他写给朋友约去老字号饭馆涮羊肉的亲笔信，我们纷纷开起玩笑：“大师也约饭。”后来看到曹禺先生写的“稿期较急”字条，我们几个当编剧写小说的，更加高兴：“大师也拖稿！”

　　文艺，又或者文字，从来都不是高高在上的，更需要人间烟火熏陶。

　　那日笋足饭饱，步出院子，院子正中间的黄皮树挂了果，绿珠垂垂，压弯了枝头。今年雨水特别多，影响了荔枝收成，但黄皮的长势却很不错，到了夏天黄皮收成的季节，又是另一番口腹享受。黄皮树下的墙根处长了大丛大丛的“龙船花”，我见花开得好，就弯下腰来拍照。煮菜的阿姨得了空，问我是不是觉得这些花很美，我自然附和说是，阿姨忽然露出自豪笑容，她告诉我，这种花很好养活，不怕太阳，也不怕风雨，随便长长就开出一大片好花，红红的很漂亮。

　　其实那天天公不作美，一直在下雨，雨水打得院子湿湿的，店家养了一只瘦且精干的狸花猫，它在屋檐下躲雨，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看着我们。离开时，我心里盼着这雨不要再下了，农以天时得令，影响了划龙舟事小，影响了农时事大。明年此时，我满心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到粤西，看四会的风景，尝白沙的笋。

　　（作者系广东肇庆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