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日上午9点40分，滨州市民巩先生通过小程序下单了一辆“动态巴士”，他要到距离小区十余公里外的自家店铺。

　　不到30秒就有车接单，巩先生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了接单的“动态巴士”。这辆微型公交长6米，设11个座位、核载24人，拼车只需3元，被当地人称为“网约公交”。在滨州采访期间，海报新闻记者发现，山东省内的潍坊、滕州，河北沧州等不少城市，已经或将要到滨州考察学习“动态巴士”的创新经营模式。

　　上述场景，只是各地公交企业盘活存量资产、开辟多元化经营，实现自身业务增长的一个缩影。

　　近年来，随着客流下降、补贴退坡，陷入经营困境的公交企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困境中寻找破局之道，试图利用交通运输主业及附属设施开展多种服务，提高自身“造血”能力，以期尽可能实现减亏。

　　困境

　　“寒冬已至！”多位业内人士如此形容当下公交企业面临的困境。

　　曾几何时，挤公交上下班是人们出行的常态，如今这种场景已经很少在一些中小城市出现。公交不再是市民出行的首选。

　　“一辆10米长的公交车，26个座椅，核载90人，一趟下来也就能拉七八个人，大多刷的还是老年卡、优惠卡。”一位地级市公交企业的负责人说，“极端情况下，这七八个人可能没有一个人需要花钱。”

　　该负责人介绍，近年来，随着私家车、网约车、共享单车等个性化出行方式的迅速发展，公众出行习惯发生了深刻变化。受此影响，公交车客流大幅下滑，生存空间受到多重挤压，公交企业普遍经营困难，行业可持续发展面临严峻挑战。

　　采访中，“空载率过高”“客流量下降”成为公交企业最常提到的两个特点。在某地级市，全市400余辆公交车，每天客流量仅两万余人，“一个月亏七百多万。”

　　相关数据显示，2022年全国常规公交客运量是2014年的45.2%，许多城市目前公交客运量是历史最高年份的一半左右。随着老龄人口增多，老年人等免费乘车群体比例越来越大，目前大部分城市免费和优惠乘车人群占比40%以上，部分中小城市甚至达到80%。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公交企业具有公共服务属性和较强的公益性，票价实行政府定价，长期维持低票价，普遍为2元，部分城市执行1元票价。

　　客流面临巨大的下行压力，公交企业运营成本却持续上升。高昂的人员成本，持续产生的维修成本等，让公交企业很难靠日常营运收入进行填补。收入远远无法覆盖支出，必须依靠政府补贴才能正常运营。

　　据业内人士估算，按照区域面积及服务人群的平均数值计算，普通地级市每年最少需要上亿元补贴，省会城市更甚。不过，在个别地方财政吃紧的情况下，有的城市并不能按时足额拨付公交补贴。

　　“全国各个城市，以及新加坡、日本等发达国家的公共交通都是亏损的，规模越大，亏损越多，基本上一辆车一年亏损将近30万元。”上述地级市公交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

　　客流下降、补贴不足、成本渐升等因素交织，有些公交企业试图通过缩减线路、减少运营班次，从而降低成本，但似乎并不可行。

　　“别说缩减线路了，有时候只是发车慢了，就会有市民投诉。”一位业内人士吐槽。

　　诸如广州、兰州、沈阳、南阳等城市，纷纷计划或已经将起步价从1元提高到2元，但在公交企业运营空间被逐渐压缩的今天，此举也很难弥补每年的巨额亏损。

　　记者梳理发现，最近两年，陆续有城市被曝出公交停运或欠薪事件。其中既有商丘、郸城、保定、黄石、耒阳、衡山等中小城市，也有兰州、天津等省会城市和直辖市。

　　为了解决城市公交所面临的困境，2023年10月9日，交通运输部、国家发改委等九部门发文推进城市公共交通可持续发展，从城市公共交通运营补贴补偿、价格调整、新能源公交车辆充电、保障从业人员工资待遇等方面明确支持政策。

　　上述文件提出，城市公共交通为市县级财政事权，要压紧压实地方主体责任。具体而言，各地应因地制宜确定城市公共汽电车企业运营成本核算和补贴补偿制度，平等对待不同所有制运营主体，及时拨付相关资金，鼓励先行预拨部分资金。

　　文件称，对于因执行减免票、经营冷僻线路、保障重大活动、抢险救灾及其他指令性任务等形成的政策性亏损，地方财政应及时给予适当补贴补偿。另一方面，文件也要求“量力而行”，不得新增地方政府隐性债务。

　　破局

　　诚然，实现公交行业健康持续发展，既要“输血”也要“造血”。政策推动下，各地公交企业也在努力尝试转型发展，盘活存量资源、开辟多元化经营，以期尽可能实现减亏。

　　7月10日，记者发现，在滨州市区除了传统的长约10米的公交车，还有不少长约6米的微型公交在路上运行。

　　记者通过微信小程序随机输入目的地下单，不到10秒钟就有公交车接单，约5分钟就坐上了车。上车不到10分钟，有3位乘客相继上车，他们的目的地方向相同、路线相近，全程下来几乎不用绕路。

　　滨州“动态巴士”小程序页面

　　“十几公里的路程只需要三块钱，平常打车要三十块钱，花费的时间还差不多，便宜，方便。”多次乘坐过“动态巴士”通勤的巩先生告诉记者。

　　驾驶员张清介绍，这是滨州公共汽车有限公司在限定运行区域内试点推出的“门到门”拼车服务。乘客线上下单后，系统将自动安排就近巴士选择最佳线路，承载需求相同的乘客，提供最优乘车路线和最短路程时间。乘客可在运营区域内任选位置上下车，真正实现预约出行、随需而至，并且一站直达、无需换乘。

　　据悉，为缓解公交企业自我造血能力不足问题，滨州“动态巴士”实行市场调节价，采取专车、拼车分类分里程计费，试运营期间实行拼车一口价3元，专车起步价25元（3公里）、超出后按2元/公里计价。

　　从业11年的张清是第一批驾驶“动态巴士”的司机。他所驾驶的“动态巴士”，平均一天能接30单，收入一百多块钱，比普通公交车一天的收入要多不少。

　　相关数据显示，滨州主城区有常住人口40万左右，53条公交线路、486辆车，每日每车平均载客量仅76人，每日车均收入仅20元-40元。

　　滨州“动态巴士”系统数据库显示，7月10日，“动态巴士”的订单总数为980单，订单总额为3400余元。

　　张清解释，由于7月10日是周三，所以订单量相对较少，一般周五至周日以及节假日，订单量会更多一些。

　　记者通过上述系统随机选取“6月1日（周六）”搜索发现，当天订单总数1394单，乘客1996人，订单总额11000余元。

　　滨州公共汽车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赵军告诉记者，“动态巴士”自今年5月初试运行以来，已累计完成订单72449单，运送乘客115110人，总运营里程达到了36万余公里，实现营运总收入近20万元。每车的日均营运收入约为传统公交的12-15倍，平均每日有1000多人选择搭乘。

　　一边是“动态巴士”的营运收入高于普通公交车，另一边是微型公交车的成本远低于普通公交车。

　　数据显示，滨州市主城区运营的公交车辆大多为8.5米-10米长，设计座椅26个、核载90人的新能源车，购置价格100万元左右，而6米长的微型新能源公交，购置价格40万元左右，费用减少了一半多。

　　其实，张清不仅是“动态巴士”驾驶员，还是当地“宝宝巴士”的驾驶员。

　　何为“宝宝巴士”？自今年4月1日起，滨州市主城区禁行低速电动三轮、四轮车。为方便中小学生上下学，滨州市在山东率先探索开展小型化公交定制服务，开通助学巴士，筛选出主城区13所具备条件的学校，推出家校闭环运送服务模式，小区门口接孩子上车，校内下车，点对点接送。家长只需在线预约购票，即可享受“点对点”响应式接送服务，被当地市民称为“宝宝巴士”。

　　“助学巴士的票价是8块钱。我早晨先跑助学巴士，把孩子们送到学校，然后切换到动态巴士，开始接单。”张清告诉记者，自今年3月27日起开展“宝宝巴士”试运营以来，滨州已投入车辆27辆，开通助学巴士线路37条。

　　除此之外，滨州公交采购的这些微型公交还被用于婚庆、研学等私人定制服务。

　　7月1日，滨州的刘先生和母女士结婚时选择8辆公交车作为婚车，“8辆红色的公交车特别喜庆，空间非常大，效果特别好，还给了优惠，一辆车500块钱。”

　　据了解，试运行以来，滨州已有10余对新人购买婚车服务，累计提供60余车次团体包车出行服务。“已经预订到了明年。”赵军说。

　　突围

　　如果说上述业务还没有脱离客运服务范畴，那么成立配件公司则是滨州公共汽车有限公司一次更加大胆的尝试。

　　2023年11月，滨州公交与中国车辆制动系统领军企业瑞立集团合资组建山东巴士新瑞立汽配有限公司，打造面向商用车售后服务市场的智能产业互联网平台。

　　赵军介绍：“销售市场已经辐射德州、东营、淄博等地，短短半年时间，销售额已经达到2400多万元，实现盈利。”

　　滨州公交还利用公交场站进行综合开发，开展巴士智慧维修、巴士智慧物业等多元化经营，目前正在创建的全国首家公交枢纽创新型TOD“车小镇”项目已经处于招商阶段。“总建筑面积7.5万平方米，今年年底将建成投用，预计2025年1月开始营业。”赵军告诉记者。

　　公交行业增收潜力最大的资源是土地，充分利用自有资源多元增收，是公交企业当前自救的重要途径。

　　在滨州交运集团下属的滨州汽车总站，除道路客运基本服务功能外，建设了占地3000余平方米的邮政处理分拣中心，月均处理货物超300万件，年收入超570万元。它不仅为客运站部分职工提供了新工作，更拓展了站场服务功能。

　　滨州交运集团还拓展“快递到村”的货运服务。近年来，滨州公交组合城乡客运、乡村物流、邮政快递等资源，探索“客货邮”业务，前面坐人、后面送货的公交车解决了群众出行、物流配送、邮政寄递等三个“最后一公里”难题。

　　“人在家中坐，快递到门口”“不用出村口，产品能运走”。如今，上百辆各类客货邮车辆，已经在滨州实现行政村通达全覆盖。“既方便了群众，在不增加额外成本的基础上，也给公交公司带来一部分收益。”

　　另外，滨州还构建了“交通+医疗+康养”的服务模式。滨州交运集团通过优化原有的公交线路等方式，陆续开通了11条就医专线，实现了全市所有的县市区和部分乡镇及周边地市毗邻县区直达医院的就医出行服务。

　　“就医专线的开通，减少了旅客的中转时间，上车到医院、下车进诊室、看完病坐车回家，相当于把医院搬到了老百姓家门口。同时也提高了车辆的客流量，增加了部分收入。”滨州交运集团客运处处长赵军华说。

　　除日常开行的就医专线外，滨州交运集团还推出非急救转运业务，主要服务市行政区域内及跨市、跨省的非急救长途转诊转院患者、出院患者等，转运范围涵盖北京、上海、广东、四川、甘肃、吉林等地，已累计转运患者1万余人。

　　除此之外，滨州公交企业还深度介入当地工业企业，为其提供运输服务。比如，为魏桥创业集团提供铝产业链物流运输服务，目前已拓展到铝土运输、电煤运输、氧化铝粉运输、高温铝水配送、危废运输、铝产品运输等铝产业链多个环节。

　　作为一家公交企业，如何应对这种大部分公交企业都会面临的困境？

　　赵军给出的回答是：“我们一定要改变‘等、靠、要’的想法，要走出去，延伸产业链，寻求多元化发展、产业化服务。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希望能探索出一条不断提高自我造血能力、逐步实现稳定可持续发展的道路，既能实现企业减亏，又能减少政府财政负担。”他们的初步计划是，三到五年实现减亏，五到八年实现收支平衡，十年左右略有盈余。

　　其实，滨州公交企业推出的一系列扩大经营收入的新尝试，只是各地公交企业在困境中“破冰突围”的一个缩影。

　　当下，各地公交企业纷纷拓展多元化经营方式，寻找新的运量和服务增长点，造血自救。

　　去年开始，西安公交集团面向社会承接汽车维修保养、汽车用品销售及道路救援等业务，全年外修业务实现营收500余万元；北京公交不仅将公交场站向私家车敞开，给居民提供“夜停晨走”的错时共享车位服务，还巧妙地将闲置车辆改装为便民驿站，销售新鲜蔬果；深圳部分公交线路上，一辆辆运营公交车化身为“移动早餐店”，车内设有取餐架，上面整齐摆放着装满食物的保温袋，为乘客提供便捷、温馨的早餐服务，同时提供自助售卖冷饮。

　　其实，无论是定制公交、网约公交，还是公交餐饮、婚车租赁，亦或是“公交＋旅游”“公交＋快递”等新模式，在市场竞争力及盈利能力上都需进一步验证，但目前探索多元化特色经营，提高自我造血能力，已成为公交企业的必然选择。

　　正如国家发展改革委综合运输研究所城市交通研究室主任程世东说的那样，实现公交行业可持续发展，需要政府、公众、企业三方协同努力。“一方面适应形势变化、根据财力合理确定公交服务标准、优惠人群和力度，以适度降低支出；另一方面多措并举努力吸引更多客流、适时适度调整票价，以增加主营收入，同时公交企业充分利用自有资源努力实现多元增收；在此基础上，及时、足额的政府补贴予以保障。”

　　作为城市交通的动脉，公交企业在困境中如何破局？下一站又将开向何处？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