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沃尔夫斯堡已经被一个消息炸翻。周一，大众汽车内部公告，将大幅收紧财务环境，并首次对德国工厂进行严格审查，不排除关闭当地的汽车工厂和零部件工厂。

　　这是大众汽车首次表现出想要关闭德国工厂的念头，而在此前近百年的无数次危机中，大众都没有放弃任何一家在德国的工厂。这一“背弃”决定不仅令德国业界感到不可置信，也让全球产业界十分震惊。

　　过去，全球市场认为尽管德国遭遇了俄乌冲突、能源危机等一系列逆风，导致不少中小企业，包括一些行业内隐形冠军面临极大的财务挑战，但这股寒风并不会如此快地影响到德国的大型制造业企业。

　　另一方面，能源成本、利率和经济衰退是目前很多国家的通病，即使是经济看起来不错的美国也有着类似的困扰。然而，令人忧心的是，大公司们似乎只在意德国工厂遇到的麻烦，并已经开始着手切割。

　　一个很“扎心”的事实是，越来越多的大公司开始不再信任德国许诺的未来，而其中原因说起来复杂，总结起来却又简单。

　　成本

　　大众汽车首席执行官Oliver Blume在上个月的财报电话会议上曾明确指出，大众汽车现在的主要行动就是削减成本。

　　工厂、供应链和劳动力成本，一切可削减之处，都要大削特削。Blume强调，已经采取了所有必要的措施，降本降本再降本！他还重申了2026年的盈利提高100亿欧元的目标，而达成这一目标的核心要义还是降成本。

　　德国《商报》则指出，按照大众汽车目前的计划，其需要额外节省40亿欧元。内部人士透露，这将是一场全面的精打细算，在大众几十年历史上前所未有。

　　大众汽车同样也折射出欧洲汽车行业的困境。另一家在德国关闭工厂的福特也曾发出过类似的哀鸣，即电动车转型在欧洲困难重重。

　　一方面，全球车企都在投资电动汽车，这意味着一旦有人落后，车企就会被无情绞杀；但另一方面，欧洲传统车企在电动车领域已经落后。

　　德国社会学家Klaus Drre在采访福特工人曾得知，福特欧洲工厂拆开了一辆比亚迪电动车，但工人们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该技术。

　　这就让很多车企的电动车转型有点像是“无望而虔诚的烧钱活动”，更可悲的是，车企自救的唯一途径好像只剩下削减成本。

　　而德国工厂被汽车行业率先开刀的一个原因，可能在于组合拳式的“能源+人力”成本大招。

　　据德国央行上月的一份报告，德国春季集体商定工资增长了4.2%，工会要求12个月内工资增长7%。德国目前罢工意愿仍然很高，劳动短缺情况普遍存在，这意味着未来工资涨幅仍将相对较高。

　　与此同时，据《哈佛国际评论》指出，德国目前的能源价格较俄乌冲突前上涨了35%，导致整个经济感受到痛苦。

　　“人才”

　　德国确实深受能源涨价之苦，但整个欧洲都没能逃过这个问题，德国顶多因其制造业密集而格外容易受到能源成本升高的打击。人力成本同样如此，但不至于让德国成为欧美大厂头一个抛弃的国家。

　　天时地利都未大变，失却的或许只有人和。比如德国绿党更加激进的绿色计划和“核弹式”的政策构想，可能是吓退很多企业的一个重要原因。

　　绿党领袖、德国经济部长哈贝克，他领导的经济事务和气候变化部此前委托德国联邦网络局对德国先行电网定价进行新研究，希望电力公司能够依据风能光伏的可用性灵活调整电价。

　　这意味着，如果电网中存在过剩风能和光伏产生的电力，电力价格将大幅调低；一旦遇到阴天、无风天气，德国电价将相应调高。一句话，用电什么价格全看老天赏不赏脸。

　　哈贝克认为，蒂森克虏伯、大众汽车、巴斯夫这些大型德国企业在这套规则下，将对使用可再生能源更有心得。然而，这种“天才想法”却在德国招致无数骂声。

　　绿党珠玉在前，工会也不甘示弱。德国极具影响力的IG Metall常年以来在多个行业担任工人代表，某些时候，其为工人赢得了优渥的工作待遇；但某些时候，其也是造成劳资双方关系恶化的媒介。

　　在大众汽车公布其成本削减计划之时，大众在德国的劳工代表就表达了强烈抵制，而劳工代表占据了公司监事会近一半的职位。

　　IG Metall周一批评称，大众汽车所谓可能关闭德国工厂的说法极不负责任，这将动摇大众汽车的根基，严重威胁就业和工厂生存。其声称大众的危机全然是因为管理不善，并呼吁工人为保住工作而战。

　　而在两年前福特关闭德国萨尔路易的工厂时，IG Metall又似乎扮演了完全不同的角色。工人们指责工会竭尽全力阻止工人为保住工作而展开的激烈斗争，最后推动工厂关门，工人们被有计划地遣散。

　　官僚

　　德国面临的大企业撤退分布在很多高精尖领域。莱布尼茨欧洲经济研究中心对此严肃警告，德国经济中研究密集型行业的倒闭数量正在以12%的速度增长，明显高于非研究型行业。

　　化学、制药、机械工程等技术密集型行业中，越来越多的公司开始退出德国。其中就包括光伏公司Solarwatt和Meyer Burger。

　　作为绿党的心头爱，德国最大的太阳能电池组件生产商Meyer Burger在今年2月宣布，将退出德国弗莱堡工厂的运营。另一家光伏组件制造商Solarwatt则在今年4月宣布，明年关闭位于德国德累斯顿的300兆瓦太阳能电池板制造工厂。

　　两家公司都对关厂怨气颇深，称当地太阳能行业在过去几个月来一直寻求帮助，但由于德国联邦政府迟迟无法达成协议，这些公司不得不退出德国。

　　德国红绿灯政府的太阳能一揽子计划在漫长的三党扯皮中，在今年5月16日生效。该法案为在私人屋顶安装光伏设备的住户提供最高500欧元的补贴，而距离Solarwatt宣布关厂也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光伏也不是唯一被红绿灯联盟“耍”的行业。美国半导体制造商Wolfspeed在去年兴致勃勃地和德国总理朔尔茨商定投资计划，并计划与德国汽车部件供应商采埃孚成为合作伙伴。随后，此事在Wolfspeed与德国政府漫长的补贴谈判中不了了之。

　　同样遭遇的还有英特尔，其价值320亿美元的德国项目据悉已经被公司高层打入冷宫，而导致该项目“流产”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德国政府漫长的补贴谈判拉扯，直接将项目拖到英特尔也开始削成本的当下，最终项目被搁置。

　　家电企业Miele也透露将把生产转移到波兰，其指出，巴登-符腾堡州是否愿意为该公司提供补贴将是其行动的决定性因素。此外，德国另一家著名车厂保时捷也正因为补贴的问题私下打算离开德国。

　　过剩

　　Miele首席执行官Markus Miele在一次采访中提到，他上任以来经历许多个艰难时期，但即使是2008年的金融危机也不曾如此难过。他称所有家电部门都受到了影响，去年一年，Miele几乎损失了过去五年来的一切增长。

　　其表示，到2027年，该公司所有的家用洗衣机都将在波兰进行组装。在疫情之后，Miele原本认为市场将出现消费反弹，但接踵而来的俄乌冲突导致消费者支出普遍崩溃，加上德国的建筑业危机，Miele称已经在德国尝够了苦涩。

　　另一个也发出灵魂呐喊的企业则是德国的化工巨头——巴斯夫。今年6月，巴斯夫透露，因为德国的过高能源成本和官僚主义导致该公司陷入持续性亏损，这直接导致了其决定关闭在德国的多家工厂。

　　其大本营工厂路德维希港预计将关闭11家工厂，包括一座现代化TDI泡沫生产工厂。

　　今年7月，巴斯夫宣布，关闭德国法兰克福和科隆附近的另外两家工厂，其主要生产草铵膦，在北美和南美被广泛用于农业除草。由于该分支没有专利保护，导致市场竞争激烈，销售利润率较低。在这一风雨飘摇的关头，两家工厂无奈成为牺牲的那一方。

　　大公司们内心隐隐抱怨的一点是，面对逐渐过剩的产能市场，欧洲已经不再适合企业做大做强了。这一点在米其林的动向中也得到了体现。

　　米其林首席执行官Florent Menegaux表示，欧洲困难的经济形势导致各个行业的轮胎需求下降，从而引发该地区的产能过剩，也使得米其林无法再从欧洲出口产品。

　　他进一步指出，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情况，疫情前，从欧洲出口帮助米其林平衡其上涨的成本压力，但疫情后，欧洲的工资和物流成本大幅上涨，且欧洲一些国家的税收导致公司竞争力下降。

　　米其林在7月24日表示，将关闭德国和波兰的一些工厂，不排除关闭更多工厂的可能性。

　　补救？

　　德国财政部长林德纳曾承认，令人头晕的官僚主义、熟练工人短缺、被忽视的基础设施和过高的税收都阻碍了德国经济增长。这些缺陷早已为人所知。执政的红绿灯联盟必须朝这个方向更快、更果断地开展工作。

　　然而，要求政府勠力同心的这个关口，林德纳还是不忘指责一把朔尔茨所在的社民党和哈贝克所在的绿党，称其在供应链上不够明智的政治态度。

　　一叶知秋，红绿灯仍然脱离不了内斗的泥沼，这让德国经济的未来充满了混乱与摇摆，也让大企业的失望情绪可能再深一层，而德国又还有多少工厂和项目吃得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