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共情、看见、洞察。改善营商环境并不止于干净、整洁，还在于激发社区活力，当大家彼此熟识、生活交融，商居之间也开始互动、交流，情感在不知不觉中滋长，才有一条烟火气马路的长久发展。

　　本报记者彭德倩

　　单单朝路开门的人流就超过1.2万，烟火气十足的小店们不愁生意，保持原状不好吗？

　　“老板，来一碗香菇大馄饨，不要汤噢。”“光明冰砖今朝18块钱10块，阿拉几家分分，夜饭拌色拉吃。”……一大早，西凌家宅路上家长里短不绝于耳，忙忙碌碌，熙熙攘攘。

　　仔细看，忙乱中却有序。7米宽的马路上，汽车、摩托车、电瓶车奏响上班上学交响曲；两侧路边，小店鳞次栉比，身着校服的读书娃手拿单词书疾走；隔着玻璃，老奶奶指挥店员拿山林红肠，一会儿要这根、一会儿要那根；“滋啦”一声，新一锅锅贴揭盖香气四溢，等在一边的白领急急递上小票，二两打包心满意足；街边小公园红花绿叶，两鬓斑白的老对手楚河汉界，趁着阳光正好，抓紧开局；一位阿姨手举一红一蓝两只塑料盆朝天比对，家里长辈在附近九院开刀，经人指路来这街上杂货小店，一站买齐住院用品。

　　“西凌三百米，聚起来是烟火，摊开来是邻里！”一路行来，墙上一幅巨大的“西凌生活地图”跃入眼帘，开首便是这几句，仿佛为所见所闻写下注解。

　　图上，80多家沿街店铺都有着自己的卡通版形象，公共空间服务设施指南一目了然。

　　“如果早上有店铺搬走，下午就有新店开出来。”一位店主道出这美好环境带来的珍贵人气和“买气”。

　　2023年起，依托于半淞园路街道的“一街一路”改造，西凌家宅路展开了整条街的硬件设施提升工作，并推动多元主体参与街区治理。建口袋公园、建街边花园、建商居联盟……让这一路一隅“活”起来。

　　然而一开始，不少商家对此有抵触情绪，并不想改。

　　理由很简单，西凌家宅4700多家住户，单单朝路开门的人流就超过1.2万，烟火气十足的小店们不愁生意，保持原状不好吗？

　　此前，作为政府方的半淞园路街道更多是“管”。烟火气虽重，却时有居民投诉油烟污染、噪音问题。

　　路边生意虽好，但环境脏乱差。还有各类老旧的管道、空调外机横七竖八，让人担心安全问题。

　　这些硬件改造也是民生刚需。但如何在更新的同时，让街边店铺有获得感，真正深入人心把街“养”好？

　　街道请来社会组织大鱼营造，共同发起了以“一街一路”为契机的街区整体更新及持续街区营造计划。

　　大鱼营造的第一步，从敲响沿街每一家商户的门开始。负责人何嘉说：“街区需要真实的对话、共情、看见、洞察，并找到最适合的持续接触方式。”他们作为社会组织，站在中立的立场，与商户深入访谈。

　　商户目的是要做生意，接受“陌生人”访谈，本来就不怎么情愿。有的自营店好一些，老板愿意聊聊；有的连锁店店员限于岗位职责，不便深入交流。然而随着何嘉和他的伙伴锲而不舍地登门、走访，越来越多商家愿意说说心里话。

　　“我们看见街区烟火气、生活气息的美好之外，也有商户经营压力。”

　　“我们看见街区烟火气、生活气息的美好之外，也有商户经营压力。”何嘉说。

　　一张以经营压力为纵轴、开业时间为横轴的坐标图铺展在他面前，29家自营店、6家加盟店、11家私企、5家国企共51家商户，分别以蓝绿黄红四色标示其中。从“一般”到“困难”区域较密集的点，以大数据告诉他热闹下的隐忧。

　　首先是租金。这条街上铺面从产权所有方到实际使用的商户方，中间经历“二房东”“三房东”甚至“四房东”，租金本就不低。商户们担心，改造几个月会不会影响生意，更担心改造改好了，租金会不会上涨。

　　其次，调研走访发现，一些商店慢慢滑向同质化竞争。居民时常以“我们这里熟食一条街”为傲，但站在商家角度，每开一家熟食店便带来新的“卷”。

　　最后，尽管街上人很多，但没有公共座椅、没有口袋公园，没有“停得下来的地方”，别看烟火气浓，但其实缺乏人与人邂逅、交流的公共空间。不满足于现有的热闹，真正让它活起来、生长起来，街上的生意才会越来越好。

　　“第一次去现场考察时，我看到街边有几位老阿姨，坐在小椅子上剥毛豆，累了就抬头看看人，看看风景，聊聊天。”何嘉觉得前路是光明的。

　　在街道支持下，大鱼营造上门访谈越来越深入，逐渐挖掘出开了几十年、传到第三代的小店老板，挖掘出一批对西凌家宅路有感情的店铺主。这些都是原本从“管”的视角难以触达的信息。

　　“砸钱不难，难的是让人对这里产生感情。”

　　“砸钱不难，难的是让人对这里产生感情。”何嘉说。社区营造也有方法论，他手里有两件屡试不爽的“法宝”：社区开放日和工作坊。当然，再强的法宝也要因地制宜，在每个社区、每条街长成独特的模样。

　　2023年5月20日，热热闹闹的西凌家宅“社区开放日”举办，构建起人人可参与的公共场域，居民、商户纷至沓来，看展板上的改造方案、提建议、说想法、谈需求。附近新凌小学的学生们也参与进来，组成儿童议事会，融入街区议事，探访邻里、收集街区故事。“西凌烟火市集”“童梦收集邮筒”“烟蒂消失计划”……一个个或成熟或稚嫩的建言，让更多人一起来建设这个共同的家。

　　那一天，西凌家宅路的口袋公园变得不同往常：街区居民们在展板前驻足交谈，儿童们走街采访路人，公园桌上摆放街坊闲置进行“物物交换”，装水的彩绘瓶子在敲击下叮咚作响……

　　开放日互动展板设置了“西凌家宅我知道”“西凌店家我想说”“西凌家宅新品牌”“西凌街区新活动”4个主题，邀请路过的居民一起共创，分享在西凌家宅路生活感受，展望这条烟火味十足的街道未来的无限可能。

　　“‘全启和美食’是最棒的西凌店铺！”“‘西凌社区食堂’是大家最期待拥有的新店铺！”大家争先恐后在喜欢的店铺方格里贴上代表投票的贴纸。

　　活动还特别邀请了新凌小学的同学们，小朋友们化身“小小议事员”漫步路上，调动自己的感官去看、去听、去丈量和感受西凌家宅路的独特魅力。走街结束以后，小朋友们将自己关于街道的观察和建议记录下来，投递到儿童议事邮箱中。

　　尽管这次的旧物交换市集摊位不多，但主打“物物交换”的活动形式受到了居民的一致好评，希望旧物交换的形式在未来能够更好地活化闲置资源，连接更多的社区居民。

　　一次次互动中，越来越多商户、居民参与进来、联结起来。“很客观地讲，商户层面，几十家里我们可能找到了10个好朋友，其他家的态度是‘你们干吧，我们配合’，但这已经是很好的出发。”何嘉说。

　　更新改造过程中，街面的一处小屋被挖掘出来成为方案解读、居民参与、休憩歇脚的一处重要公共活动空间，它有一个亲切的称呼——西凌营造站。

　　经过大半年的筹备、整修和多方支持，今年7月，西凌营造站迎来了大变身，以“半家店”的品牌全新亮相。它依然保留并拓展了不同类型的公共活动的接口，同时也植入了可持续造血的部分，随着新点子、新活动、新主题源源不断，引入部分业态保持日常运维并有一定收入补偿日常运营的成本。

　　何嘉这样定义“半家店”：一半商业性，一半公共性，相互支持可持续发展；一半设计，一半留白，本地文化与主理人的创新内容相互碰撞；一半商品，一半内容，一半空间，一半人情……在这里，它是半个家、半个店，是在家门口就可以找到活动搭子的地方。

　　如今，店门口的活动时间表内容不断刷新，不时有路过的居民探头进来，看看下周有啥新活动。

　　放眼眺望，333米小街上新增的5个口袋公园、成排公共座椅成了居民、路人的休憩之地。沿街店铺横七竖八的空调外机被统一藏到了招牌后，安全又美观。新增的42个景观花坛赏心悦目。

　　前阵子高温，花坛里花草被晒得有些打蔫儿，西凌家宅路商居联盟微信群里有人“振臂一呼”，各家拿出店里的水桶、水盆，冲出去给花草防暑降温。“它们让我们身边更美。当然要好好保护，这样生意才更好，更舒心。”一位店主说。语毕他一抬手，遥遥指向马路对面的骑楼——那里展览着一溜儿街上店家工作时的手部特写图片。“看，我的照片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