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特别大，震耳欲聋！”7月20日凌晨时分，雅安市汉源县，正在四川汉源工业园区内值班的唐谦听见一声巨响。

　　山洪来了！7月20日凌晨2时30分许，四川省雅安市汉源县马烈乡新华村因暴雨突发山洪，通信、道路、桥梁中断。

　　灾情发生后，当地立即成立应急救援指挥部。截至22日14时30分，已搜寻到遗体14具，仍有25人失联。412名受威胁群众已安全转移。目前，四川已成立“7·20”山洪泥石流灾害省级指导组，负责督促指导人员搜救、排危除险、转移避险和善后处置等工作。

　　汉源工业园区位于万里乡，与马烈乡属同一山脉，相隔仅20公里。山洪来临前，唐谦所属的以经营金属矿为主业的工厂组织他与同事们迅速撤离。那晚，唐谦靠着手电筒的光撤离至园区内的安全区域。巧合的是，19日下午，工厂刚组织员工进行灾难时撤离的模拟演练，当晚在岗的30名员工均安全撤离，无人员伤亡。如今唐谦回忆起来，仍觉得“太巧了，也很幸运”。

　　山洪发生的前一天下午2时30分，汉源县气象台发布暴雨蓝色预警信号，并在20日凌晨1时28分更新暴雨橙色预警信号为暴雨红色预警信号，提醒群众注意防范山体滑坡、泥石流、山洪等次生灾害。

　　数据显示，2022年因山洪灾害死亡失踪人数占洪涝灾害死亡失踪人数的比例高达69.59%。自古以来，四川地区一直都是山洪泥石流灾害的“重灾区”，复杂的地势和强降雨是导致山洪频发的主因。即便已建立起一系列预警系统，但近年来，极端降雨频次与强度持续增加，预警并不能准确预判每一次山洪的发生，更为重要的，应是完善基层山洪灾害防御预案。

　　声音像地震

　　交替的阵雨和暴雨持续了4到5天，凌晨的汉源县马烈村，除了雨声外，一切都是静悄悄的。20日凌晨1时许，村民陈福明被一声巨响惊醒，“很像打雷的声音”，当时雨还不算太大，但山上有石头滚落下来，声音“听着像地震一样”。

　　山洪发生后的第一时间，陈福明听到乡镇工作人员在村里地势较低的地方喊，让村民们去马烈乡新华小学避难。凌晨2时后，陈福明打开手机后发现，汉源县气象台曾于凌晨1时52分发布山洪预警短信，而当时他正在熟睡。陈福明告诉记者，山洪下泄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村里的电线杆就被冲倒，线路中断，全村处于停电状态。

　　在平时，新华村村民常浩南睡得很早。19日晚上，他在家中和兄弟聚餐，直到20日凌晨2时左右才结束。最近几天，常浩南经常收到气象台发布的暴雨预警短信。聚餐结束后，他在送兄弟回去时路过水边，听到河沟里河水夹杂着石头翻滚的声音，觉得不对劲，“这声音太大了，从来没听到过河里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19日晚，山洪发生前，新华村有乡政府的值班人员驻守，并提前给村民们发了转移安置通知，让村民们赶紧转移到新华小学避难。

　　相比于马烈村，新华村处于上游，受山洪灾害的风险更大。陈福明表示，他没有提前收到转移安置通知，但山洪发生那晚，他看到村干部在暴雨中到村里到处查看情况。

　　常浩南回忆，凌晨2时许水势并不算特别大，加上这几天一直持续下雨，部分村民并不觉得真的会有灾难发生，“确实之前没发生过，根本想不到”。

　　许多村民搬进安置点，但也有村民从安置点又折返家中。常浩南猜想，折返的村民可能是觉得自家房屋地势高，就算山洪来了也冲不到。恰恰相反，地势高的房屋建造在十分狭窄的山沟里，山洪到来时，水势十分迅猛，足以将房屋完全推倒，而在地势较为平坦的位置，河道更宽敞，虽然水位升高把玉米地夷平，但房屋并未受到严重损毁。常浩南家所在的位置就是后者。

　　作为装载车司机，唐谦平日里两班倒，19日那晚正好轮到他在车间值大夜班。20日上午，惊魂未定的唐谦和同事们在工业园区里忙着将几辆摩托车抢救出来，有6辆小轿车损毁严重，“实在是抢救不出来”。那天中午，唐谦只吃了一袋土豆果腹，工厂里吃的都被水淹了。

　　当天13时左右，唐谦和同事们开始从安全区域转移到各自家中。由于部分道路被冲毁，车辆无法通行，唐谦和同事们只能步行15公里到山下的公路上，再坐车回家。直到坐上车，他的手机才有信号，“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这么大的山洪）从没遇到过，还是很后怕。”

　　汉源工业园区约有十几家工厂，主要以有色金属、化工及新材料工业为主。有几家工厂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而唐谦所在的工厂受灾最严重。

　　家住汉源县小堡藏族彝族乡团结村四组的罗强告诉记者，他所在的村在马烈乡新华村的西边，相隔近50公里。17日21时左右，村民们都还没入睡，“听到（山那边）声音不对劲，村干部就及时组织大家撤离了”，因此村民无人员伤亡，部分建在河沟边上的房屋受损严重。

　　罗强表示，汉源县此前也发生过山洪灾害。让他印象最深的是十年前的一次，当时罗强还在读小学，“（那次）也是因为山体滑坡，埋了很多房子，到现在都能看到当时受灾的地方，只有一半的房子在”。

　　社交平台上，团结村的一位村干部发文表示，“转移路上，平常很坚强的壮年男子握着我的手哭出声来，显得那么脆弱无助，他家房子严重毁坏，几次强调他的三轮车和摩托车都被泥石流卷走。他们觉得自己很幸运，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命，也觉得老天对他们太不公平了，让他们失去了家和更多，被迫转移无家可回，无地可种”。

　　就是担心人

　　陈福明所在的马烈村，有一个名叫“德洪鱼庄”的养殖场，是马烈乡唯一一个鱼庄，也被山洪冲毁了。据了解，冷水鱼养殖是马烈乡的本地特色养殖业。公开报道显示，该鱼庄占地面积30余亩，主要养殖雅鱼、鲟鱼、鳟鱼等，年产量20万斤左右，年产值约400万元。

　　德洪鱼庄在当地名气不小，由一对外乡夫妻经营，平日里由其父母打理。“花了几百万元投资，全没了。”陈福明和常浩南表示，目前鱼庄老板的父母依然失联。

　　陈福明亲戚家房子地势比较低，20日凌晨，亲戚在二楼睡觉，隐约听到石头滚落的声音，下楼查看发现家里一楼已经被淹了，就从二楼窗户顺着绳子下来，目前亲戚一家人被安置在乡政府。

　　山洪过境后，新华村村委发布通知，招募救灾志愿者，村民刘洪前往现场参与救灾工作。“有很多在外的村民都回来找自己的亲人。”刘洪说，新华村此前从没发生过如此大的山洪。与常浩南的说法相互补充的是，房屋受损程度不仅与地势高低有关，还与其距离河道的远近有关。刘洪告诉记者，山洪发生的当下，有几户在河道边的村民是整家人都被冲走的。

　　“我们现在根本不关心田地的问题，就是担心人，人没事就好。”20日上午，新华村村民发现有几户人家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于是组成小队搜救失联人员，常浩南也在其中。小队在泥泞中跋涉呼喊，搜寻到傍晚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直到听说救援人员找到了30位失联村民中的8位，大家才稍感宽慰。

　　20日晚，常浩南在车里给手机充上电打开直播，向外界传达马烈乡目前的状况，回答评论区找人、询问的问题。许多人不了解泥石流，他说：“不单纯是水，洪水来了不是你水性好就能平安，那是几百斤、几千斤的力量，房子都完全看不到了。”

　　刘洪的志愿工作也在20日晚结束了，村里主要由专业救援队开展救援。新华村尚未恢复供电，依然在下暴雨。前一晚山洪发生时，刘洪独自在家，感到十分害怕。担心山洪再次来袭，不敢自己一个人住，他决定搬去和亲戚一起住。

　　针对四川严重暴雨洪涝灾害，国家防灾减灾救灾委员会启动国家三级救灾应急响应。当地紧急调拨折叠床、防潮垫、夏凉被等救灾物资6万件，全力做好受灾群众紧急转移安置和基本生活救助工作。412名受助群众已全部安全转移安置，安置点食物、饮用水等生活必需品充足。

　　记者从中国安能了解到，灾情发生后，根据应急管理部调度，中国安能三局第一时间启动响应机制，紧急出动救援人员59人、应急救援装备32台（套），先后从成都分公司雅安、冕宁驻训备勤点、成都基地、重庆基地4个方向奔赴受灾现场，开展人员搜救、险情勘察、道路抢通等工作。

　　山洪更危险

　　为有效保障抢险救灾工作的开展，中国安能主要担负皇木镇至马烈乡道路清淤和抢修抢通任务。21日清晨，中国安能的抢险队已进入马烈乡。

　　记者了解到，中国安能专业救援力量分兵两路，进行马烈乡方家村方向道路抢通和K142+298大沟桥清淤抢通任务。在大沟桥处，中国安能专家组现场研究，决定采取“疏通桥孔，束水归槽，翻挖接力，填筑路基”的战法进行处置，实现桥孔疏通，水流归槽。由于山洪引发的泥石流、滑坡，到达搜救位置必经的皇木镇至马烈乡方家村桥梁道路发生塌陷，抢险队利用设备搭建临时桥梁，目前桥梁已实现人员装备通行。

　　截至22日7时，抢通桥梁1座、架设应急机械化桥1座、清理淤积体约3600立方米。救援人员刘羽透露，72小时内救援任务都以人员搜救为主，之后会开展河道疏浚等工作。

　　近年来，连续强降雨引发的自然灾害发生频率越来越高。“去年是厄尔尼诺年，今年是厄尔尼诺现象次年，降雨的量级确实比往年更大。”上海市水务局防御处处长沙治银解释，“应该说近年来存在着这种强降雨的趋势，与厄尔尼诺现象、全球气候变暖等因素都有关系。”

　　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孙京东等人在《四川绵竹“8·13”山洪泥石流灾害调查》（发表于2015年）一文中提及，自古以来四川地区山洪泥石流灾害频发，近90%的灾害发生在6月到9月。恶劣的地质条件、复杂的降水，以及不合理的人类活动是该区域山洪泥石流频发的主要原因。

　　就像常浩南感受到的那样，山洪比平原地区的洪水更具危险性。山洪洪峰流量大、历时短、流速快、冲刷破坏力强。在人们普遍的认知里，水灾时转移到地势较高的位置会更安全，但山洪不同。地势落差赋予了洪水更大的力量和不确定性，比普通的洪水更需要提前预警和及时转移。

　　孙京东等人在文章中还提到，自2004年国家防办开展山洪灾害防治试点工作以来，四川省先后在西昌、宣汉、德昌、安岳、丹巴进行了试点建设。“5·12”汶川特大地震发生后，四川省39个地震重灾县的山洪灾害防治及防汛预警项目建设均列入灾后恢复重建。

　　山洪预警系统在2010年四川绵竹“8·13”山洪泥石流灾害中作用显著，在距离泥石流大面积暴发前1个多小时，转移5400余名群众。然而，孙京东也提及，在当前气候变化的背景下，超越概率的水文气象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加大，现有工程体系起到的作用也极有限。

　　除了在汛期持续关注监测点的数据变化，“日常就要对群众进行防汛的宣传教育，只有提高大家的这种意识，才能更好地配合预警、转移等其他工作。”沙治银还特别强调防御工程建设，尤其是山区和易发生洪涝灾害的平原地区。“近几年的降雨强度对很多地区的防汛设施来说都是新挑战，只有依据现有的强降雨趋势，对防汛工程进行更高标准的规划，才有可能在灾难面前保障更多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文中唐谦、陈福明、罗强、刘洪、常浩南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