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新的一周开始了”。
12月16日,月之暗面在推送视觉思考模型k1时写道。
月之暗面当然有轻松的理由。
一方面,公司旗下Kimi智能助手发布的k1,多项理科测试行业领先;另一方面,金沙江创投主管合伙人朱啸虎朋友圈发动的“月暗争夺战”已经过了最后通牒日——12月15日,从最初的火力全开到“通牒日”的岁月静好,双方纵然尚未在对价上达成一致,至少也不用再通过媒体隔空互怼。
此前的受访中,朱啸虎曾提到,“月之暗面的股东要求他们要在今年的12月15日前拿到循环智能老股东的豁免,如果拿不到或者我们提起诉讼的话,他们要降低估值10%。这意味着退回投资人10%的投资额或者多发股份,这是很大的一个惩罚。”
但接近月之暗面的知情人士告诉《财中社》,并没有什么截至到12月15日的所谓“豁免”,朱啸虎之前的“炮轰”月之暗面创始人杨植麟及联合创始人张予彤(亦曾为金沙江创投主管合伙人,详见财中社报道《“月之暗面”争夺战2.0》),只不过是为了索求更多的月之暗面股票。
这与《财中社》此前的报道一致。
“投鼠忌器”的朱啸虎,手里除了张予彤曾隐瞒其参与创建月之暗面的“把柄”外,似乎并没有额外的“弹药”,或者至少目前他没有让大家觉得他有。
不妨复盘下朱啸虎的此番“伐月”三板斧。
2024年11月,金沙江创投、靖亚资本、博裕资本、华山资本和万物资本等五家循环智能老股东,就月之暗面创始人杨植麟和联合创始人兼CTO张宇韬在香港提起仲裁。
这是媒体关注到金沙江创投等与月之暗面龃龉的最初。而围绕朱啸虎的开价,据晚点latepost报道称是“获得月之暗面创始团队一半股权加1亿美元”,但朱啸虎在12月的受访中进行了否认。
2024年12月5日,朱啸虎朋友圈连放两“炮”。先指斥月之暗面为循环智能内部孵化两年的项目,循环智能老股东支持杨植麟等创业获得股份9.5%,但张予彤违反“受托责任”反而获得月之暗面初始股份14%。愤怒之下,朱啸虎直接表示,张予彤已被金沙江“解雇”。
在第一“炮”引发媒体大量关注后,朱啸虎“先倨后恭”,再发朋友圈表示,金沙江创投愿意豁免kimi、张宇韬及月之暗面公司,支持年轻人追求AGI梦想,在张宇韬全职加入月之暗面的补偿上没有分歧。但独对张予彤违反受托责任,以及月之暗面为什么一定要绑定张予彤,则既不理解,更不能容忍张予彤违背商业伦理道德甚至法律。
此后,除了朱啸虎零星受访、杨植麟发了公开信外,朱啸虎在自己划定的12月15日“通牒日”受访时称,“目前双方没有达成一致,仲裁也没有撤。”
廉颇老矣,即便强硬如朱啸虎,在年轻的杨植麟面前,竟然有来有回却落于下风。
而相较于气势汹汹的朱啸虎,杨植麟的两次回应则可谓“云淡风轻”。一次是循环智能香港提交仲裁后,杨植麟和月之暗面临时召开周末发布会,“回应一切”却只谈产品和技术。(详见财中社报道《天才杨植麟的“天才”回应》)
第二次则是在朱啸虎忍不住“开炮”后,杨植麟在公开信中,谈了自己从个人到公司股权上的付出,重提了自己的AGI梦想,并在公开信末尾提到“在我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大洋彼岸的团队正在发布新的AI产品”。
所谓“大洋彼岸的团队”,指的是全球大模型“头雁”OpenAI。当朱啸虎为月之暗面的股权出手、撕破“脸面”炮轰张予彤时,OpenAI首席执行官奥特曼正坐在直播间,带领OpenAI发布了ChatGPT Pro、o1模型正式版和Sora公测版等一系列新产品,开启连续十二天的出圈直播。
而按照杨植麟的判断,在解决了长文本技术的突破后,月之暗面会在接下来的两到三年内,向另两个大的milestone(里程碑)发起冲击:一是真正的统一的世界模型,能统一各种不同模态,是一个真正的scalable和general的architecture(可扩展、通用的系统结构);二是能在没有人类数据输入的情况下,使AI持续进化。
所以在杨植麟的两次回应中,围绕分拆、股权、张予彤等一系列与技术进展无关的问题,月之暗面既觉得不能不回应,公司接下来仍需大量融资投入;同时,杨植麟也特别克制,无一恶语。而在力挺张予彤,表示自己和月之暗面都离不开她在融资等层面的协助时,杨植麟的表态又坚决如铁。
考虑到月之暗面当下的估值已逾30亿美元,10%左右的股权对价动辄数亿美元,“商人”朱啸虎在大模型洗牌加剧到“头部”“六小虎”时,悍然出手以图金沙江利益最大化,于“情”可以理解。
月之暗面需要支付循环智能10%的月之暗面股份,以换取张宇韬全职进入月之暗面工作,杨植麟和朱啸虎双方均没有争议;
月之暗面表示,张予彤如能在月之暗面工作4年并完成既定目标,将获得月之暗面14%的股份,朱啸虎的口径则是“900万股是第一天就给的,并不是后面陆续给的”。这件事显然是朱啸虎“不忿”的核心因素,因为张予彤是在金沙江投资的循环智能,并因为循环智能项目进而获得了月之暗面的这部分股份,朱啸虎觉得,张予彤该部分股权至少应该大部分归金沙江创投等循环智能老股东所有;
朱啸虎全网“追责”张予彤,认为张予彤获得月之暗面股份属于“非法所得”,且张予彤目前已经被金沙江创投“解雇”,按照朱啸虎的口径,这意味着张予彤在小红书等明星投资项目上的数亿元所得,都“没了”。
但在“理”面前,朱啸虎针对张予彤的上述诉求,很可能并不会获得支持。
否则,朱啸虎大可以直接等待香港仲裁的结果,或者直接发起对张予彤的诉讼,而不必通过朋友圈的“口炮”和媒体报道,来给杨植麟和张予彤道德上的施压。
事实上,从提起仲裁到现在的一个月里,双方一直在谈具体对价:月之暗面既没有接受朱啸虎最初提的豁免条件,也不认可朱啸虎说的,要把 “杨植麟、张宇韬” 与 “张予彤” 分开看:“对月之暗面来说,三个人就是一体的,不存在切割。”
《中国企业家》报道称,早在曝出“Kimi创始人杨植麟被前投资人提起仲裁”前,金沙江创投、靖亚资本、博裕资本、华山资本和万物资本这五家循环智能的前投资方,就已经在跟月之暗面谈判,要求创始团队给予他们大量股份和现金补偿,彼时杨植麟等人无法接受看起来“狮子大开口”的条款。而阿里作为拥有月之暗面40%股份的大股东,直接派出法务和公关团队,接管了双方的谈判和后续的仲裁。但最终的结果是谈“崩了”,后续有了小股东给媒体爆料,直接将两方的撕扯显露在大众面前。
作为“明星投资人”,朱啸虎不仅懂媒体,而且很懂得利用媒体。从ofo开始,朱啸虎就利用自身影响力,频频为金沙江所投公司获得舆论上的优势。
投资圈内“不评价所投公司竞争对手”的潜规则,朱啸虎似乎从不在意。在投资了映客和ofo之后,他和项目高度绑定,积极为其站台,在朋友圈和马化腾、王兴等轮番“互怼”,不惧掀起战火,并在接下来两年里参与了包括共享单车、直播、共享充电宝、小程序在内的多个风口。
2016年9 月,滴滴宣布战略投资 ofo,朱啸虎趁势在朋友圈立下军令状:共享单车的战争将在 90 天内结束——这为多家媒体贡献了好标题。 可惜战争没有如期结束。此后的恶战中,冲锋陷阵的朱啸虎当起了 ofo 新闻发言人。 他没有错过共享单车之争里的每一个重要节点。
但2018年底,金沙江提前卖出ofo股份,在这笔让大多数投资人折戟的生意上完美套现,这又为朱啸虎带来了大众口诛笔伐、行内一片羡慕的分化性争议。
有人视他为“VC知名高手”,善于捕捉“独角兽”,曾参投滴滴、饿了么、ofo单车等明星项目,是资本市场一只咆哮的老虎;也有人认为他是精明的实用主义者,“短平快”的投资方式,再加上“稳准狠”的风格,以及不讲情面的处世态度,套现走人不管身后浪滔天。
将时间线拉长看“独角兽捕手”朱啸虎的参投项目:滴滴曾因安全事件陷入招“黑”体质;饿了么被全资收购后,市场份额却被后来者美团远远超越;ofo陷入资金困境,映客并购上市不成功,拉手上市失败……作为投资人成功套现的朱啸虎,讲究的永远都是上船时小心翼翼,跳船时毫不犹豫、绝不留恋,抓紧去寻找下一个项目。
这很可能也是杨植麟和朱啸虎格格不入的巨大区别。
与朱啸虎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短平快”、极其看重商业模式的“快进快出”打法不同,杨植麟虽然年轻,但在美国见过大世面,卡耐基梅隆计算机学院读博时,导师是苹果公司AI负责人Ruslan Salakhutdinov和Google AI智能首席科学家William W. Cohen;读博期间,先后和图灵奖得主Yann LeCun(杨立昆)、Yoshua Bengio合作发表论文,杨植麟还都是第一作者;Google实习了很长时间,2018年底开始做基于Transformer的语言模型,最大感触是“如果能被更底层的东西解释,就不应该在上层过度雕花”的“第一性原理”,要学会从无限“雕花”中把自己释放出来;拥有Transformer-XL模型共同第一作者、20余篇AI顶刊论文。
见过天地、见过众生,杨植麟就是国内最懂大模型发展趋势的顶级玩家。
这从其一心专注于技术研发、率先从长文本大模型上实现突破,可以看出其趋势研判能力;从月之暗面为了融资,验证其模型能力,推且只推出面向C端的kimi智能助手,且kimi已成为国内TOP2或至少是TOP3的大模型月活,可以看出其商业平衡和嗅觉能力——B端大模型回报率偏低;而从其“AI不是我在接下来一两年找到什么PMF(Product/Market Fit,产品/市场契合),而是接下来十到二十年如何改变世界”的表态上,杨植麟的野心和技术理想主义,又足够浪漫并打动人心。
这种人物的格局和眼界,这种公司的快速发展和估值飞速提升,朱啸虎就算再“老”,他作为“猎人”的眼光,总不会看不到。
更重要的是,在阿里将月之暗面估值推升至逾22亿美元、腾讯随后将其估值推升至30亿美元后,嗅觉敏锐如朱啸虎,再次完美地看到了他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最常见到的那种快投、巨头入局推升估值、巨头并购、金沙江高额获利退出的路径依赖。
因为两三千万美元投资差额而错过了师姐王琼举荐、贡献了过去十年50%风险投资利润的字节跳动和张一鸣,“大腿拍青、拍断”的朱啸虎怎能不出手争夺月之暗面,怎能不机关算尽去争夺张予彤手里可能高达14%的月之暗面创始股权,又怎能容忍自己再次错过新的“张一鸣”?
“我认为,会有比OpenAI更伟大的公司存在。一个真正伟大的公司能结合技术理想主义,并让它用一个伟大的产品跟用户共创,AGI最终会是一个跟所有用户co-work(协作)产生的东西。所以,不光是技术,也需要功利主义和现实追求。最终在这两者之间完美结合。”
杨植麟受访时对外描述的这家公司是谁呢?他没有直说,但朱啸虎应该意识到了,所以这场拉锯战中,他还有没出但藏在牌桌下的黑桃A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