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证券时报主办的“2024中国金融机构年度峰会暨2024年中国信托业发展高峰论坛”上，在主题为《业务分类改革的未来》的圆桌论坛环节，围绕着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业务分类改革，上海信托副总经理叶力俭、百瑞信托副总经理王瑞春、紫金信托副总裁李薇及华润信托首席合规官王央等四位行业高管展开了深入细致的交流探讨。

　　亲历业务分类改革

　　主持人：信托分类改革正式实施已经一年半，在此过程中，各位所在的机构都做怎样的业务架构调整？各位高管对业务分类改革有怎样的感悟？

　　叶力俭：我本人在信托行业从业26年，见证了信托业内多次重要的发展变革过程。2023年3月份出台的信托业务分类通知，对信托行业影响深远、意义重大。从信托公司层面来看，商业模式、组织架构、人员团队和管理流程等方面都发生了重大变化，这种变化是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结合，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在业务模式方面，信托公司的财富管理正在从金融产品销售转向账户综合管理服务，主要业务类型正在从融资类信托业务逐步转变为投资管理和资产管理服务，在此过程中对信托从业人员的专业性和综合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运营管理方面，信托公司正从贷款项目的运营管理转变为证券投资信托的信息披露，对于净值披露频率、信息披露内容和投资管理报告内容等方面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风险管理方面，信托公司也正在从前置的信用风险审核转变为投中和投后的管理模式以及限额控制。

　　信托三分类颁布以来，上海信托积极围绕新业务开展转型创新和组织架构优化。由于信托制度的接受和发展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很多业务类别也需要时间的培育，公司持续根据各类业务发展情况进行动态优化调整。

　　至于对业务分类改革的感悟方面。上海信托是早在2010年就提出“全球资产和财富管理服务提供商”的战略目标。此次新业务分类将家族信托、家庭服务信托等作为资产服务信托的重要类别，使得信托公司在推广财富管理信托时有了更明确的抓手；同时也为优质的资产管理信托产品提供了重要的财富渠道，为客户带来更好更加适配的投资体验。然而，也有一些现实问题，就是在低利率环境下如何通过资产管理信托进行多资产跨领域投资，解决财富管理穿越周期的困难，这对于当下很多资管机构都是一个挑战。

　　王瑞春：信托三分类新规明确了信托业务的转型方向，对信托公司深化转型创新、加快“回归本源、服务实体”具有重要指导意义。资产服务信托作为本源业务方向，是信托公司核心转型方向，市场空间很大，根据近期2024年中国信托业年会公布数据，目前全行业服务信托业务总规模接近11万亿元，占比达到40%，无论是成立笔数还是新增规模均已超过资产管理信托。

　　百瑞信托是国家电力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简称“国家电投集团”）旗下金融机构，国资委对央企下属金融机构服务主责主业提出了更高要求。近年来，百瑞信托以信托三分类新规为指引，对整体信托业务架构做了重塑，确定了“1+4”信托业务转型方向。其中，“1”即以能源产融业务为核心，主要结合信托工具优势，通过永续债、委托贷款、资产证券化、股权投资等各类业务模式，服务国家电投集团能源产业发展。截至9月底，公司能源产融业务规模超过1800亿元，占公司信托业务总规模35%以上。

　　除以能源产融业务为核心外，百瑞信托以证券投资、财富管理、服务信托、普惠金融为主要方向，大力推进业务转型。证券投资方面，从2016年开始布局投资业务，随着利率下行，资本利得增厚，该类业务给公司带来较高业务收入。近年来，公司将证券投资业务作为重要转型方向之一，着力铺设以中高等级债券资产为核心的现金管理类、固收类产品，与多家头部券商和银行建立了长期稳固的合作关系，目前证券业务规模突破1000亿元，主动管理类型占比超过50%，其中有70%以上为机构直投或者代销。财富管理业务方面，优化财富管理信托产品，目前存续规模约200亿元。服务信托方面，积极推进资产证券化、行政管理等各类服务信托。其中， ABN、类REITs等部分资产证券化业务发行规模在细分领域持续保持行业领先。普惠金融业务方面，与头部互联网金融机构合作开展服务于日常消费场景的业务，目前存续规模超过150亿元，明年百瑞信托仍会围绕普惠金融业务继续发力。

　　伴随行业转型不断深化，信托业务三分类新规对我们即使机遇和存在较大挑战。

　　李薇：三分类改革是跨越式、颠覆式的，我认为信托制度是宝藏制度，不仅仅具有金融属性，也是法律制度和法律关系，不仅可以服务商事领域，还有其他方面的功能。过往的信托行业只是利用很小一部分的功能从事非标融资业务，在经济转型的周期下，发挥本源业务的制度优势做服务信托，可以让我们持续发展、穿越周期。

　　三分类改革实施之后，我们响应监管号召，积极转型。公司调整组织架构：针对慈善信托分类，设立了慈善信托办公室；资产服务信托方面，设立了家族信托办公室、服务信托业务总部等一级部门；资产管理信托方面，设立了债券投资固定收益部，权益类主攻TOF的产品部门等。业务结构方面，紫金信托2/3的受托规模由服务信托贡献，资管类信托中，标品和非标占比已经变成7：3，非标融资占比已越来越少。

　　资产管理信托方面，向标品转型，向投资转型，向配置转型。服务信托方面，财富管理服务信托从原有的产品销售转向账户配置，提供基础账户投配功能，同时叠加其他的服务信托功能。比如以家族账户、家庭信托账户为基础，在财富保值增值以及传承的基础之上，叠加保险金信托，特殊需要服务信托、遗嘱信托等。法人财富管理方面，我们也做了探索和尝试，主要是在定制式的专户基础上，叠加其他服务信托的功能。同时，针对国资管理的要求，契合国有企业集团客户内部加强资金管理的需要，我们正在开发司库服务信托。在场景型的服务信托领域，在普惠类服务信托、绿色信托、科技信托方面都有探索。普惠类主要针对预付资金类信托，我们和南京大数据集团在南京门户APP“我的南京”上推出了这项功能，保障消费者的消费安全和资金安全，目前入驻商铺有600多家。物业服务信托方面，目前服务了超过3000多位业主。绿色信托方面，结合资产证券化，我们做了绿色资产支持票据的受托服务。破产重整服务信托方面，落地了目前江苏境内最大的破产重整服务信托，化解超千亿元债务，为地方经济发展提供了信托力量。

　　王央：华润信托于1982年成立，是中国最早成立的一批信托公司之一，伴随着改革开放已经走过40多年，说到转型发展是非常感慨的。

　　业务分类改革，我们理解包含两个方面的深刻变化：一是业务之变，从过去融资和通道业务转向服务信托、标品信托、慈善信托，发挥制度功能的业务；二是理念之变，从类信贷思维到真正回归信托本源，立足受托人定位，向受托文化转变。

　　华润信托早在“十三五”初期开启信托本源业务的转型探索，确立“平台化+基金化”发展战略，和三分类中资产服务信托和资产管理信托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这一战略指引下，公司聚焦于平台服务的长期能力建设，深耕证券服务信托领域，将其作为战略基石业务发展20年。

　　三分类改革启动之后，进一步坚定了华润信托做大资产服务信托、做强资产管理信托、做好公益慈善信托的信心，夯实专业服务能力、投资研究能力、风险管理能力、客户拓展能力、组织动员能力，在组织架构、人员投入、运营建设、数字转型等方面加快布局。除证券服务信托，华润信托于2010年成立资产证券化业务部门，一直向科技金融、绿色金融等领域发力，支持实体经济发展；公司财富管理、家族信托业务规模增长较快，孵化转型业务增长点。

　　基金化业务主要朝着发挥投研能力的主动管理标品资管业务发力，也结合华润集团产业背景，关注绿色能源方面股权投资机会。

　　更加积极拥抱资本市场

　　主持人：行业转型，机构肯定面临阵痛。请问在座各位高管，行业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和挑战到底来自哪里？

　　叶力俭：第一个挑战是如何积极拥抱资本市场，推动中国财富管理市场的高质量发展。信托行业一直对证券市场、权益类业务有研究，对于我国早期资本市场的现代化建设发挥了重要作用和贡献。2010年以后，大部分信托公司将主要业务更加聚焦在融资类业务，相对远离了资本市场。当前，信托公司可以充分发挥服务信托账户的功能，体现出信托在多资产配置和跨市场方面的价值。我国证券市场未来发展空间广阔，是必须高度重视的市场领域。然而，信托公司在资本市场的投资管理能力方面还是与公募基金、券商资管存在差距，所以要加快提升资本市场和权益类投资的投研能力。此外，信托公司还需平衡好股票、债券、商品和海外投资等各类投资的比例，以灵活应对市场变化，提升大类资产配置的有效性。

　　第二个挑战是资产管理服务信托方面。目前，信托公司面临着管理模式创新、组织架构优化、人力资源调配、科技系统升级等方面的压力。同时，资产服务信托涉及服务群体广泛多样，而服务费率相对较低，需要在有限的成本下提高服务质量，做好成本收益匹配。

　　王瑞春：说一些实际的困难和问题。

　　第一个共性问题是需要着力提升资本市场业务专业能力。信托行业多年发展下来，主要是以类固收传统业务为主，原来赚钱相对容易一些，但是随着基础设施类、房地产类等传统融资类业务退出历史舞台，信托加速从融资向投资、从非标向标品业务转型，但是信托从事资本市场和证券市场业务面临较大挑战，尤其在投研能力方面与券商、基金、保险等金融同业相比存在较大差距。目前信托行业还有一定制度优势，但这个优势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我们需要积极向券商、基金等同业学习，尽快把专业能力和专业人才培养起来，加强权益类业务布局，构建更加丰富的证券产品体系。

　　第二个共性问题是加快寻找创收之路。信托坚持回归本源、服务实体、服务主责主业，但实际上无论是回归本源还是服务主业，两个业务方向短期内基本都不具备良好创收基础。资产服务信托虽然是核心转型方向、市场空间很大，但当前收入水平较低且竞争激烈，短期内难以成为核心收入支撑。但是，在转型发展过程中，信托公司一方面要面临股东层面的收入考核压力，另一方面还要解决消化由于历史因素积累的部分业务风险，这些都会拖累信托公司的利润表现。信托三分类改革之后，尽快找到创收之路是信托公司顺利实现业务转型的关键之一。

　　第三个共性问题是提升信息科技能力。为支撑转型业务的规模化发展，信息系统建设以及基于信息系统的后期运营管理尤为重要。目前来看，大多数信托公司在信息系统建设方面的资金投入和专业能力有待提升。百瑞信托之前在行业内率先发力家庭信托业务，基于原有的良好客户积累，存续规模很快增至10亿元，但是因为科技系统建设水平未能及时跟上，以公司现有能力没有办法对更多规模业务提供良好的运营支撑服务，包括我们后续规模开展普惠金融业务，也短暂面临系统建设不足的问题。因此，加强信息科技能力建设，是顺利实现业务转型的重要保障。前些年信托营利水平较好的时候大家普遍忽略了对信息科技的建设需求，现在营利水平出现普遍下滑，但这个时候恰恰又需要补足科技建设短板，加大科技建设投入，在向股东申请费用预算时也会遇到一定的困难。

　　李薇：叶总和王总谈到的问题，也是我们的困惑。紫金信托开展服务信托的过程中，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信托的社会接受度和参与度不高。比如预付资金信托，商户和消费者都不了解信托是做什么的，这可能是因为信托过往主要服务高净值客户，未来需要大力发展信托的人民性。一些行业主管部门也不太了解信托制度的优势，配套的法律法规、制度也不太健全。比如当我们探索养老信托，江苏省内养老机构的预付金管理，明确规定监管采用商业银行第三方风险保证金的模式，没有给信托在制度法规方面留下口子，所以信托推进相关业务非常难。

　　第二个问题是信托转型尚未形成可持续的盈利模式。服务信托的个性化需求比较高，对系统和人力的要求都非常大，但业务收费非常低，很难规模化和批量化。盈利模式没有形成，无法支撑可持续的转型。

　　王央：前面几位高管说得内容与我们的感受基本一致。

　　第一，行业在服务信托领域做了很多有益探索，风险处置信托、家庭服务信托、预付金信托等，但目前尚未形成稳定、可持续的盈利模式。目前业务是多点开花，投入的人力和成本比较高，转型赛道拥挤，费率竞争白热化。

　　第二，受托服务业务报酬率低，需要规模效应以支撑业务可持续发展，有赖于数字化、智能化水平的提升，需要加大金融科技投入。

　　第三，希望给予信托一些政策支持，比如证券投资信托在投资范围和衍生品方面尚不具备相应资质，影响相关产品的投资范围，无法满足一些客户的需求。

　　第四，部分服务信托落地需要包括政府在内的多部门参与和支持，同时，与三分类配套的信托法制建设及监管规范体系亟待完善，如非交易过户、信托财产登记制度、税收优惠政策等。今年我们研究以房养老服务信托，探索老年人以其房产装入家族信托或者养老信托，以房产产生的收益满足老年人的生活需要，提高养老生活质量。但目前把房产装入信托需要按照交易纳税，面临非常高额的交易税费，客观上限制了养老信托的发展。近年上海、北京等地方政府关注到这一点，也推出了试点政策，一切向积极的方向发展。我们也会应当加大对信托的普及和宣传，让信托真正地走入千家万户。

　　呼吁统一监管标准

　　主持人：分类改革自2023年6月1日开始正式推行，到目前时间节点，请各位从业者给分类改革提一些建议和意见。

　　叶力俭：第一，社会公众对信托制度的认知尚待提升，需加大推广力度，这是信托转型发展的起点逻辑；第二，《资管新规》时代，信托公司需要与同业资管机构同场竞技，涉及标准统一问题，建议拉平业务准入资质；第三，家庭信托的投资范围和投资品种需要进一步扩大，目前仅限于投资股债类资产，波动率和收益率与信托保值传承的属性不适配。希望家庭服务信托投资范围可以和家族信托一样，既然利于推广普信托制度，可以更好地满足委托人的大类资产配置需求。

　　王瑞春：第一，统一监管标准。信托业务分类改革的配套细则尚未出台，未来可能面临信托与其他资管机构监管标准不一致或各地监管标准不一致的情况，这可能导致信托同业竞争及信托与其他资管机构竞争存在不公平的情况。因此，监管部门在制定和出台相关政策时，需考虑拉平监管标准，并引导信托公司尽快与金融生态链上其他机构实现公平竞争、优势互补和高效协同，促进金融行业的持续稳健发展；第二，鼓励不同金融同业间的协同配合。目前信托公司根据监管要求持续压降融资类业务规模，近两年因融资类业务规模受限，服务保险资管和银行理财子的业务规模不断下降，建议在严格制定风险管控要求的基础上，未来资管司监管的三类机构应该有更多协同配合，通过发挥各自的制度优势、高效联动进一步提升服务实体经济成效；第三，保持战略转型定力。加快业务转型既是监管要求和信托公司实现长期稳健发展的必由之路。现在部分机构迫于收入压力不得不做一些传统业务，但是伴随全面从严监管不断深入、传统业务空间不断压缩，我们应该提前做好准备，结合自身资源禀赋和股东背景尽快找到适合自己的战略业务方向，坚定不移推进战略转型步伐。

　　李薇：我有两点请求。第一个是恳请监管层面加大跨部门协调力度，消除市场准入限制，打通顶层设计，呵护信托行业的转型发展；第二个是希望行业形成自律公约，在创新业务还没有形成气候的情况下不要过度内卷。

　　王央：在新形势下，信托行业要学深悟透“五要五不”中国特色金融文化，塑造受托文化，严守合规底线，增强行业自律，自觉运用到业务经营中，实现高质量发展。此外，加强顶层制度设计，明确《信托法》的定位和适用范围，参照国际惯例建立受托人的准入门槛；另一方面，加快推进健全信托法、三分类配套法律制度，建立完善信托财产登记、非交易过户及税收优惠政策，支持信托业发展。希望各级政府部门和监管单位、媒体朋友、社会大众多多了解信托、支持信托，让我们把受托业务做得更加深入，深入至寻常百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