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我休假去旅行,在东南亚最大的湖泊——柬埔寨洞里萨湖,我坐上一艘当地青年驾驶的小船,穿过渔村去看日落。我报道城乡发展已有16年,到了任何类别的建成环境,观察空间细节和人的生活状态已成为肌肉记忆。洞里萨湖的水上村落很特别,民房一间挨着一间挤满了湖岸,为了应对雨季湖面上涨,每栋房子都被高高架起,目测有十多米高,一层停船,二层放工具,三层是住宅。
渔民并不富裕,但热爱生活,家门被鲜花围绕。船夫驶过家门口时,对妻子、孩子投去的笑容,跟接待游客时例行公事的微笑完全不同。水道转弯处的小高地上,矗立着白色的教堂。小学、公安局、卫生站,跟民居一样被架在空中。无论在怎样的环境里,人都会去尽力利用自然资源,融入人群,为自己、家庭和朋友营造理想的生活。就在这种理想化为现实的过程中,聚落得以诞生,道路伸向远方。
在东南亚冬季的暖风中,我回想起这一年的见闻。在上海,2024年可谓是“城市更新”大众化的元年,一谈到城市,人们就会聊到这个词。但在很多地方,这个词却没有那么热。
10月,我采访过一位城市规划师,她曾在美国纽约的政府主管部门工作。她告诉我,现在上海如此深度地关注城市更新,但纽约近些年已经不太提了。纽约的大规模城市更新已经成为历史,现在讲究的是市场自发行动所做的小微更新,依据完善的法律,跟市场主体的需求直接挂钩。
在我此行看到的暹粒、金边、胡志明市等东南亚城市,也许不具备超大城市级别的经济总量、人口素质等,但他们看起来也并不那么在乎是否有序、齐整、崭新。每个地方有自己的演化逻辑,正如每个人都有资格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城市更新应该也必将成为生活进步途中的一站。
持续一整年的城市更新话语
对上海来说,2024年是以城市更新开年,以城市更新完结的。全年第一个工作日,全市城市更新推进大会举办,提出以城市更新为牵引、为突破,激发新活力、展现新气象,加快推动全年各项任务落地落实。会议提出坚持以“上海2035”城市总体规划为统领,加强更新任务、更新模式、更新资源、更新政策、更新力量的统筹,全力推动城市更新工作取得新的更大进展,奋力谱写人民城市建设新篇章。
到了年底,又来大新闻。12月13日,“上海量子城市时空创新基地”在复兴岛开启,上海量子城市时空创新重点实验室揭幕。长期作为战略留白的复兴岛,被官媒宣布“不留白了,要复兴了”。上海人民城市实践展示馆也在11月下旬于杨浦滨江开幕,在展厅里,我看到了最新的一批上海城市更新案例展示。
这一整年,记者接触到的方方面面的朋友都在关心城市更新,从概念、内容到手段、难题,任何一个词+城市更新都可以触发一组话题、一场论坛、一期各类介质的媒体内容。可以说,每个人都希望在讨论中搞懂“什么是城市更新”,希望知道自己在这场大潮中应该处在什么位置。
其实,对建筑城规专业人士来说,“城市更新”是一个老词。但对相似概念之间的细微区别,业界学界的论争持续至今。城市更新像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人人谈,人人却也很难说清楚。十多年前,我还在一家城市研究专业媒体工作,当时舆论也有过一波讨论城市更新的小高潮,虽然不像现在这样穿透了几乎每一个相关行业,但当时的讨论也已达到相当的深度。
经过一些年的实践,人们对城市更新达成了一些基本的共识,那就是它继承了旧区更新或旧城改造的大致方式,以空间从旧到新的变化为拉动,改变相关人群的生活状态,形成新的经济、社会和文化价值。
在当下,尤其是在“人民城市”的背景下来看,城市更新有了更多的“共建共创”色彩。项目相关方的观点得到更多重视,项目的实施过程也更加强调依法依规、多方协作,项目未来的前景也被更多地强调,以避免更新后无人问津。
难,就要继续思考
从研究、投资、设计、建设到运营,现在的城市更新的确比十多年前要复杂得多,无论时间、金钱、智慧,消耗都要大得多。几乎每个讨论城市更新的人也都会随口谈起,城市更新“难”。
第一财经地产记者马一凡今秋曾探访一处待更新的老旧小区(相关报道),报道了这里的居民未能投票通过更新方案的前前后后。这条新闻突出地体现了当下城市更新之难。看起来,方案是被人们的票挡住了,实际上,真正的算式是人们对房产增值、生活改善的欲望,与推动更新实施的主体愿意投入的成本之间,无法达到平衡。
城市更新就是这样,特别是在产权和经济形势的影响下,人们的预期不断调整,机构的预期与意愿也在动态变化,想达成一致,考验的是所有的相关方。
今春,我报名参加了上海市规划资源局主办的第一期城市更新高质量发展规划资源公开课,想看看主管部门在城市更新方面的最新想法。听了二十多堂课,了解了海量的信息之后,我意识到,在可见的未来,每一寸土地都可能迎来城市更新。无论住宅区、商务楼宇、产业园区、公共绿地,还是文保建筑与风貌街区、各类大型场馆、市郊农村,所有类型的空间都被分门别类,纳入调研统计,摸底情况,了解相关方的期待,并进行了初步的经济核算。
主管部门和一些业界机构甚至坦率地谈了当前遇到的困难,涉及法律法规、专业规范、投融资、公众参与等方方面面。规划资源系统在重点城市更新单元中,实践探索责任建筑师、责任规划师、责任评估师“三师联创”,希望把专业的力量用到极致,给前期开发和后期运营提供支撑。
在我看来,上海城市更新已经跨过了空间稀缺阶段和模式稀缺阶段,走到了创新稀缺阶段。也就是说,不再担心没地方、没办法,而是担心没想法。
近20年,从增量规划到存量规划,上海已经学会了用微更新来应对新增需求,即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巨富长”、武康路、愚园路等街区和各类网红空间的打造,“一江一河”水岸和大中型公园拆墙为代表的公共空间开放改造等,则体现了上海的开发商、运营者们有丰富的“武器库”可以做好更新。
但在未来,人们要共同面对的是创新难,大量项目不再有那么充足的资金支持,设计怎样的空间也不一定能一炮而红、取得巨大流量认可,甚至人们都未必能顺利地认可一项改造方案,只有把机制理顺、走出惯性,设法释放活力,让更多的主体有机会走到台前来,城市更新才能够顺利地打开局面。
年底前,老城厢“曹素功”墨厂百年前老厂址及周边街区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第一财经人文团队组织了“走近天灯弄”沙龙,与热爱上海的学者、民间研究者、“Citywalker”、艺术家们一起关注老城厢空间活化的前景。(相关报道)时间积淀所赋予这个城市的文化与精神财富是显而易见的,怎样算好经济账、设计好的更新模式,一步一步让城市更新的梦想化为现实,还有待未来的考验。太难的题,就再想一想,慢慢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