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年中，东北地区的一个县里负责招商引资的干部遇到了难题：县里刚刚出台了招商优惠政策，才跟企业谈了不久，就收到《公平竞争审查条例》要在8月1日开始实施的通知。通知要求地方政府不得给予特定的企业税收、财政奖励或补贴、政府性基金、社会保险费等方面的优惠，他们只能再开个会，在8月份之前把优惠政策给叫停了。

　　而2025年初，延续了去年政策对于全国统一大市场基础制度规则的强化，发改委又于1月7日出台了《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指引（试行）》（下称《指引》）。《指引》不仅再次强调了维护公平竞争制度，还强调要进一步规范不当市场竞争和市场干预行为，加力破除地方保护和市场分割。其中再次明确，各地区不得突破国家规定的红线底线违规实施财政、税费、价格、土地、资源环境等方面的招商引资优惠政策。

　　南京大学长江产业发展研究院常务院长刘志彪和团队为《指引》的制定做了前期课题研究。他向《华夏时报》记者指出，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重点和难点，以及相应的标准指引的重点，应该主要针对生产要素投入品市场的扭曲现象，例如在招商引资、数据要素、劳动力流动、土地市场交易和资本市场等方面，还存在着一些比较严重的市场分割和地方保护现象，它们才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要解决的核心难题和问题。

　　“内卷式”竞争被叫停

　　2024年下半年至今，叫停和整顿“内卷式”竞争成为多个高层会议和文件强调的重点。

　　去年7月通过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决定在“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相关内容中指出，要加强公平竞争审查刚性约束，强化反垄断和反不正当竞争，清理和废除妨碍全国统一市场和公平竞争的各种规定和做法。规范地方招商引资法规制度，严禁违法违规给予政策优惠行为。7月底的政治局会议指出，要强化行业自律，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强化市场优胜劣汰机制，畅通落后低效产能退出渠道。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也提出，要将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规范地方政府和企业行为作为2025年的重点任务之一。

　　此次《指引》的发布，也为各地区、各部门加快融入和主动服务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提出方向性、框架性指导和阶段性工作要求。发改委体制改革综合司司长王善成在1月7日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指引》从要求做的、禁止做的、鼓励做的三个维度提出具体要求和目标。其中禁止做的这一部分属于“底线红线”，例如禁止违规设置地方保护和区域壁垒条件、妨碍经营主体依法平等准入和退出、影响公平公正招标投标和政府采购，相关问题线索一经核实就要限期整改，整改不到位还会通报、约谈有关负责人。

　　过去多年来，地方政府招商引资“竞赛”被认为是中国城市发展的重要动力之一，但随着我国经济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这一机制的种种弊端也逐渐暴露出来。刘志彪举例，在投资市场，地方政府过去往往会运用各种明补或暗补的办法，来竞争性地进行招商引资，现在则是运用各种政府基金进行跟投，其实也是一种变相补贴。这些政策看似有合理的地方，实则会带来许多危害性后果，如破坏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公平和公正性，给政府带来巨额的隐性债务，使国家的区域协调发展战略落空，产业政策不透明、招致国外反补贴制裁，政府职能严重错位等等。这种竞争性招商的行为既扭曲了地区分工，也影响了区域协调发展。

　　欠发达地区如何“再出发”？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马亮指出，此前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决定作出“规范地方招商引资法规制度，严禁违法违规给予政策优惠行为”的论述，非常值得关注，因为这意味着之前发达地区招商引资的时候出台了很多优惠政策，但现在欠发达地区不可以“抄作业”了。

　　他进一步向《华夏时报》记者表示，欠发达地区的确面临招商引资的挑战，因为在营商环境方面同发达地区存在较大差距。如果不能通过优惠政策等方面加以补足，很难吸引企业投资。但是，欠发达地区也有比较优势，也应该在招商引资方面发挥自己的优势。这需要中央引导不同地区错位发展，实现优势互补，而不是同质化竞争乃至内卷式竞争。

　　与此同时，《指引》也关注到企业“退出难”的问题，强调各地区不得妨碍经营主体依法平等准入、退出和迁移，不得要求经营主体必须在某地登记注册，不得以备案、注册、年检、认定、认证、指定等形式设定或者变相设定准入障碍，或者通过增设审批条件、暂停办理流程、故意拖延办理、违规开展检查等为经营主体跨区域经营或迁移设置障碍。

　　马亮向记者表示，无论是欠发达地区还是发达地区，都存在人才和企业流动的难题。平台经济面临的问题更为突出，比如各地政府为了留住税收和社保往往要求企业设立分支机构，但是这使企业面临很大的经营负担。这同当前这些领域的计划经济体制改革不到位有关，也同税收、社保等方面缺少跨地区乃至全国性统筹有关，使生产要素无法实现自由流动。引导这些方面的改革，可能不是一部条例就可以解决的，而是需要根本性的体制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