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0日再度入主白宫的特朗普除在国内降低所得税率外，也会渐进式地大幅提高对国外进口商品的关税。两种税收政策的调整客观上会对经济增长形成正面激励，但也会衍生出对通货膨胀的负面效应，进而可能对美元构成不小的下拉之力，加之特朗普本人还是“弱美元”的狂热拥趸者，美元轨迹不合意的前提下，不排除会动用财政部的外汇稳定基金进行直接干预，从而引导美元贬值。动态看来，特朗普第二任期内美元将呈显著走软之势，市场对美元的风险厌恶度会所有提升，从而对美元走势构成进一步的负反馈，美元的储备地位是否因此发生动摇引人关注。

　　由于第一任期内通过的《减税与就业法案》到2025年年底到期，特朗普不仅会延长法案的实施期限以及会将法案中的一些关键条款永久化，还要加大法案中的减税幅度，其中企业所得税税率由21%进一步降到20%或15%，同时在个人所得税方面对加班费、小费和养老金等收入给予免税支持。不过，按照美国智库税务基金会的估计，若对加班费、小费免征个人所得税，联邦政府未来10年内会损失2270亿美元收入，如果将临时性的个人所得税削减政策永久化，从2027年开始，每年美国政府税收将再损失约400亿美元，加上企业所得税的减免，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给出的预测数据是，《减税与就业法案》将在十年内导致7.8万亿美元的损失，而为弥补财政亏空，特朗普将扩大国债发行，最终债务占比会升至143%。财政赤字的放大甚至恶化以及国债占比的显著提升，均构成了对美元的利空打击。

　　也许是考虑到减税必然带来财税损伤的结果，特朗普在多个场合提出改革联邦所得税的同时，明确表达出了希望用关税来取代联邦所得税作为政府最主要税收来源进而弥补财政赤子的设想，相应地，就有了特朗普政府将对所有进口商品征收10%—20%的关税以及对从中国进口的商品课税60%的政策意图。也许是害怕出口国家的报复，特朗普智囊团队日前建议采取渐渐式加税的办法，不过，技术与手法上的调整并不能改变最终会对进口商品大幅加税的事实。按照安联保险公司的测算，新的进口商品关税落地后，美国普通家庭每年增加约4000美元的消费成本，同时高盛预测，若美国对全球征收10%关税，对中国商品征收60%关税，进口商品未来价格将上涨11%，对应CPI上涨1.9个百分点，如果再加上减税引起的需求侧通胀，到时美国国内总体通胀情势的恶化程度很有可能超出预期。

　　一般而言，通胀与美元走势保持着正相关，或者说二者互为因果，但不同于美元贬值必然制造出明显通胀，通货膨胀不见得必然会引致美元贬值，因为通胀除了货币因素外，还有更多的其它原因，比如供应链断裂、能源价格上升、制造成本过高等，尤其是在后者作用力占主导地位的前提下，通胀对货币的关联效应就更弱。不过，相较于减税与提高关税等对美元走势做出的关联分析是基于政策现实的逻辑推理，通货膨胀对美元的后续影响则是一种主观预判，发生较大变数也在情理之中，尤其是通胀并没有上行反而表现稳定甚至出现下降，从而导致美联储有足够的理由创造更低的利率，美元走弱将不可避免。当然，退一步说，即便通胀对美元真正构成了拖累和压制，市场上也存在着抵抗美元下降的系统性力量。

　　从美联储的功能角色看，虽然目前的国内通胀率正在朝着2%的政策目标靠近，但依然还在目标上限的较远位置徘徊，通胀风险仍然没有完全消除，加之动态上特朗普推出的增量政策在客观上必然对物价构成向上牵引，美联储不能不增加更多的警惕，并极有可能选择让货币利率维持在一定的高位状态。别的不说，进入2025年以来，针对CPI与就业市场不断改善的状态，美联储官员都在整齐划一释放暂停限制性货币政策调整的风声，甚至市场猜测美联储的降息周期可能结束。对于美联储而言，侧重的是货币政策前瞻性指引，而不是等到物价走势既成事实后再做决定，否则不仅信誉会遭受质疑，还会令经济增长支付更大的机会成本。因此，至少在鲍威尔主政时期，美联储相对保守的作为可以让美元不至于陷入极度疲弱的状态，从而多少能够延缓美元总体走软的节奏。

　　从美元作为主要国际储备货币的客观要求看，按照“特里芬难题”，如果一个国家的货币要想成为全球储备货币，首先必须保持汇率的稳定，对于美国来说，只有通过国际贸易的顺差优势才能控制美元的供给不超过需求，进而确保美元不出现大起大落，但问题是美国经常账户长期为逆差，主要贸易国家对美元释放出的需求压力有增无减，从而令美元不断承压。这种情况下，如果特朗普过分强化弱美元主张，美元很有可能因过度贬值而失去价值信任的基础，其全球储备货币的地位也必然面临冲击，换言之，特朗普眼中的美元弱化程度是有一定底线的，而且不允许任何力量去肢解与破坏美元的全球储备货币地位。也正是如此，在特朗普的推动下，“保持美元作为世界储备货币的地位”写进了共和党的政纲，同时特朗普也明确表示会履行政纲的这一承诺，而且对于金砖国家寻找潜在替代货币或新贸易机制来减少对美元依赖的做法，特朗普还发出威胁称，若金砖国家试图摆脱美元，美国将对它们征收100%的关税。

　　从纯经济因素的角度看，美元若大幅贬值，会提高国内民众的消费成本与企业进口成本，进而损害实体经济，结果会引致民众与市场的不满情绪，考虑到这一点，特朗普虽然非常喜欢“弱美元”，但也不会任其无节制地疲弱下去。同样，不仅欧盟、日本等发达经济体不喜欢“弱美元”，中国、印度等新兴市场经济体也对“弱美元”不存好感，因为“弱美元”除了让他们失去出口竞争优势外，还会使相关国家不得不承受美元走低而产生的财务损失风险。正是如此，如果美元出现过度走弱的态势，几乎所有的国家都会采取汇率干预，非美货币集体走贬的情况下，美元也会继续下探。

　　再从主权货币的竞争力看，受到税收调整等多种政策的影响，美国经济增长趋势在特朗普新任期内很可能强于其他经济体尤其是发达经济体，而且目前美国的外汇储备中有多达8000多吨的黄金配置无人能比，加之美国强大的科技创新能力，美元相对于非美货币所依赖的客观基础更为厚实。再者，虽然欧元、日元也被视为国际储备货币，但它们流动性、透明度远不及美元，实际支付等应用场景更不能与美元相提并论，从这个角度而言，美元不仅将在较长时间保持稀缺性优势，更不会在短期看到一个具备更强竞争力的替代货币出现。此外，反观人类货币历史，英镑从极盛到衰落经历了长达115年时间，而美元取代英镑的霸主地位也花费了近80年的时间，虽然全球范围内如今出现了“去美元”的各路人马，但远没有构成可以让美元彻底离场的强大合力。

　　最后要强调一下地缘政治因素对特朗普税收新政利空美元的对冲性影响。黄金与美元一直是近几年地缘政治冲突高频率发生过程中受到市场追捧的避险资产，甚至可以说每一次地缘政治危机都会让美元挣脱阶段性盘整并赢得快速上涨的机会，即便美元在地缘政治动荡面前熟视无睹，美国外汇储备中也配置了多达8000多吨的黄金，当黄金价格在一轮又一轮地缘政治因素刺激下一路上扬时，与其价值紧密关联的美元价格也很难不迈动登高的脚步，且接由于领土与资源争端、文化宗教与种族差异以及大国之间博弈等多种无解因素依然存在，地缘政治风险还会接续引爆，从而引导市场对美元定价做出高估。

　　基于以上分析，美元可能会在特朗普二任期内疲弱不振，美元的价值因此会多少受到损害，其全球货币阵营中的主导地位或许也会遭遇质疑，但美元绝对不会沦落到可以被颠覆性改变或者被替代的地步，更不会因特朗普偏爱“弱美元”或者在阶段性政策的冲击而走向不可收拾的尴尬境地。对此，笔者认为，美元保持相对稳定的态势，对于全球经济而言是一件好事。美元走得太强，非美资产将首先会受到损害，国际金融市场也定会风雨飘摇；美元太弱，全球出口难免不遭遇抑制和冲击，并增大通货膨胀对各国的传导与侵蚀风险，不仅如此，美元的大幅波动必然衍生出投机资本在全球资本市场作祟的空间，从而给普通投资者构成戕害。因此，特朗普的国内减税与国外增税政策虽然对美元产生了不利影响，但我们也不应该基于任何情感因素而幸灾乐祸。

　　（作者系中国市场学会理事、经济学教授）